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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慧美:為余光中心中的桂花香喝采-評余光中《伐桂的前夕》
【时间:2007/10/25 】 【来源:[台]東海大學中文系网站 】 【作者: 廖慧美】 【已经浏览11918 次】

文學講壇


<伐桂的前夕>是余光中先生散文集「焚鶴人」(純文學出版社出版)中的一篇,敘述住了十六年的老屋子,在被夷為平地的前夕,面對「一片矇矓的廢墟」,不捨不忍地緬懷起這曾經是「家」的一切。十六年的種種,生老病死,悲劇喜劇,親人傭人朋友學生,那些晴美的早晨和陰霾窒人的黃昏,不再留下任何見證,見證的是「後院子裏這些美麗的樹」。全文約四千五百字,五分之四的篇幅側重在院中楓樹、月桂的描寫及寓意。題目雖名為「伐桂」,實則是對自己過去種種際遇做了一番的回顧,是〝刨出〞,是〝鏟出〞自己心中深處的情懷,文中:「可以說,他是看著它長大的,但在另一方面,它也是他的見證啊,見證他的希望和恐懼,光榮和空虛。」可以說,桂樹是「集秋天和月和詩於一身」,即是作者的化身。

<伐桂的前夕>一文,不論是在遣詞用語、謀篇造句,抑或文意情思之鋪排,皆充份彰顯余光中寫作的風格及特色。余光中先生寫詩,寫散文,寫小說,寫評論,學貫中西,融合古典與現代,兼俱創作與理論,在質與量的成就上,當真是當代的佼佼者。余先生在其「逍遙遊」一書後記中說:

在「逍遙遊」,「鬼雨」一類的作品裏,我倒當真想在中國文字的風爐中,煉出一顆丹來。在這一類作品裏,我嘗試把中國的文字壓縮,搥扁,拉長,磨利,把它拆開又拼攏,折來且疊去,為了試驗它的速度、密度和彈性。我的理想是要讓中國的文字,在變化各殊的句法中,交響成一個大樂隊,而作家的筆應該一揮百應,如交響樂的指揮杖。

余先生具體揭櫫自己在文字運用上講究速度、密度和彈性的理想,這份創作理念的實踐,即很具體地落實在<伐桂的前夕>一文中。以下就來談談這篇文章的寫作技巧特色:

一、敘述的切入點極具時間的壓縮性。本文的敘述是從那幢日式古屋被拆毀,只留下一堆瓦礫,木條,玻璃屑,而後院子裏美麗的樹也將在隔天面臨「伐木工人將全副武裝湧至,一下子就佔據這園子,展開屠殺。頃刻間,這些和平的生命將集體死亡,而這花園,這綠色的共和國,將淪為一片水泥的平原,一寸綠色也不留下。」這一夜,作者重回住了十六年的老屋,看它最後一眼,而所有的回憶,過去種種,全在這一夜,這當下,如湧泉汨汨而出。這屋這院這裏的氣味是作者生命、靈魂的一部份,再過五、六個小時之後,一切終將死去,這令作者多麼不捨多麼不忍,甚至「有跪下去的衝動,跪下去,請求無辜者的饒恕。」而這樣的悠悠情思與憤激翻騰情緒全壓縮在這短短的五、六個小時之中,行文的措辭語氣也隨著黎明的迫近而越來越高亢尖銳。

這類懷舊題材的寫法,通常是以事或物做為敘述的中心點(例如梁實秋先生的<放風箏>;梁容若先生的<豆腐的滋味>;綺君女士的<髮髻>、<毛衣>;張健先生的<台北二十年>等等),穿插過往的回憶與現今的感思或體悟。在結構上,事或物是寫作的觸發點,敘述由此點推展開來,呈放射式的延伸;然<伐桂的前夕>的延伸性卻壓縮在半夜至黎明前的時間內,使得文中推展開來的情緒緊繃在一個容量裡,因而使得本文的情思密度具有濃郁的效果。

二、巧妙運用比喻及擬人法,增加了文章的生動逼真,也精彩呈現作者細膩的、敏銳的觀察與構思。如檜木是具有「高貴的品德」之人;白螞蟻是多年來的「陰謀」份子;而古屋則是「已經被肢解,被寸磔,被一片一片地鱗批,連屍體都不留下。可用的部份,也像換腎人的新腎一樣,移殖到別的軀體上去了。」;楓樹是「秋天的大孩子,竟流落在沒有秋天的亞熱帶這島上。」;浮動的桂花香「像一張看不見躲不開的什麼魔網」;蓮是「一種羞赧的回憶,像南宋詞選脫線的零頁零葉,散在地上。」;柳是「江南長長的頭髮飄起」;而對那些拆屋的機械及現代鋼筋水泥及工業城市,在余先生筆下是「重噸的巨獸將氣吁吁在門口停下,他們將掘出一立方呎又一立方呎的泥土,種下永不開花一束又一束鋼筋和鐵骨,……最後,一幢不溫柔更不美麗的怪物從地面上昇起,到空中,去參加這都市的千百隻現代恐龍。」;「這膨脹的城市將吞噬摩肩接踵的行人和川流不絕的車群,像一隻消化不良的巨食蟻獸。」;「……,各式的盆花在各層陽臺上想家而嘆氣。」;「整個城市像一個荒墳」。

而在這些比擬的描寫中,最值得探討的是桂樹部份。月桂在文中已是作者的化身,題目命名「伐桂」已揭示著這一層寓意。如「他是一棵桂一張楓葉,從舊大陸的肥沃中連根拔起。這島嶼,是海波鑲邊的一種鄉愁。在新大陸無根的歲月裏,他發現自己是一棵植物,鄉土觀念那麼那麼深的一棵樹,每一圈年輪都是江南的太陽。」;「他覺得自己經成為一棵樹,綠其髮而青其肢,大地的乳汁逆他的血管而上,直達於他的心臟。」;「今晚是他最後的一次芬芳,因為現代的吳剛一點也不神話,因為不神話不吳剛執的是高速的鏈鋸,一舉手就招來機械的殺戮,……於是一片霍霍飛旋的鋒芒,向他熱呼呼喉核滾來,一瞬間,高速的痛苦自頂至踵,一切神經張緊如滿弓,剖他成兩半。」如此物、我合一的描寫,當然比單向式的比喻更顯深度。而且由這一點亦可看出本文的主、副結構線是相當清楚的。

三、行文融入詩句,設計句式,以產生豐富的意象及精煉的文意。當代作家中能將詩、文融鑄而創造出不同凡響成就的,余光中先生應為翹楚,這一點也是余先生最受文壇評論的焦點。<伐桂的前夕>的文字相當細膩,其中不乏深具詩味的描述,值得慢慢玩味及咀嚼,如「舊的朋友去,新的朋友來,各式各樣的鞋子將他的玄關泊成一種詩的海港。」;「第二次再從新大陸回來,他的鬢髮怎麼帶回寒帶的薄霜。」;「白血飛濺白屑飛濺啊白血。鋸斷綠色的靈魂流乳白的血,當鋼齒咬進年輪無辜的年輪。」;「一輪滿月,牽動半個夜的冰冰清光,向那邊人家的電視天線上落下。陰影在許多院落裏延長。」;「噴射機是一切的高潮,逆著百萬人扭曲的神經,以一種撕去所有屋頂的聲威迫害天使。」;「所以機器一佔領這城市,牧神就死了。他們在高高的煙囪下屠宰牧歌,裝成大大小小的罐頭。」;「所以月亮就掛在電視的天線上。該有天使在高壓線上呼救。」

四、以對比手法寫出對傳統古屋與現代城市的對立,強烈傳遞作者對傳統田園祥和的眷戀以及對現代城市的憎惡。當人類處在「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無奈之中時,心中的情緒是不穩定的,是惋惜是感傷是憤激是氣愾。<伐桂的前夕>所寫的心境,即是這種「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因此,文中前半段對古屋及這當中的種種回憶,敘述時筆觸多情而溫柔,並以靈敏的感官去捕捉古屋及後院的美,如「疑真似幻的月光下,那古屋,為這一切作見證的鴿灰色的精靈,只留下了一片朦朧的廢墟。」(視覺) ; 「他側耳聆聽,似乎只有蚯蚓在那邊牆角下吟掘土之清歌,此外,萬籟都歇,市聲與蛙鳴兩皆沉沉。」(聽覺) ;「月光從桂叢中瀉下來,沾了他一身涼濕。」(觸覺) ;「現在他完全進入它的芬芳了。冰薄荷的夜空氣中,他貪饞地吸了好一陣子。好遙好遠的回憶啊,那嗅覺!」

(嗅覺)。後半從「五小時後東方將泛白」一段起,行文語氣則隨之轉為憤激,對現代城市及機械的描繪處處充滿著尖銳的字眼,如「於是千貝百貝的囂喊呼喝,真空管、汽笛、喇叭、引擎,不同的噪音自不同的喉中嘔出吐出,符咒一般網住這城市。」;「一百五十萬隻毒蜘蛛展開大規模的集體屠殺」;「那一帶詩的走廊早已讓給了計程車的紅蟹隊電單車的蝦群去橫行」。從這前後的對比敘述中,我們不難看出作者撰寫此文的題旨及感思了。

以上四點是<伐桂的前夕>一文較具體的寫作技巧特色,其他諸如景物的描寫,先是泛筆(第二段)而後再細筆(第三段至第六段) ;對後院群樹之描寫也分主、從,以桂為主線,其次是楓,其他則約略之;對回憶的著墨也有賓、主之分,第一段含蓄點出古屋中代代生命的延續及當中的傭人、朋友、學生,之後就專注筆力在自身的種種回憶中,年輕的愛情,舊大陸的兒時,港灣與新大陸的成長成就。如此的寫法不僅可使文章條理分明,有層次之感,讀者亦能快速而精準地掌握文章的脈絡,與作品共鳴。

余光中先生的學識涵養、生活際遇、經驗累積、性情及審美思維,以及對創作的熱忱與理念,醞育出他特有的文藝風格,也為當代寫作揭櫫一條大道。對於余光中先生的作品我們應該細讀,仔細品味咀嚼,反覆思索。他在「焚鶴人」一書的後記中說:

我的散文,往往是詩的延長;我的論文也往往抒情而多意象。這種傾向,也許不足為法,但天性使然,不能強求,也無可戒絕。……顏元叔先生認為<伐桂的前夕>兩皆不類,甚以為病。其實,……任何文體,皆因新作品的不斷出現和新手法的不斷試驗,而不斷修正其定義,初無一成不變的條文可循。與其要我寫得像散文或是像小說,還不如讓我寫得像──自己。

正因如此,余光中先生的創作試驗及實踐,才能在當代獨領風騷。至於文中提及<伐桂的前夕>不像散文也不像小說,因散文的形式自由,題材寬廣,自然在歸類上偶而會有些無法與其他文類涇渭分明之處,但這篇作品歸類在散文應是無庸置疑的。


延伸閱讀:
1、鄭明俐「現代散文欣賞」,台北,東大書局出版。
2、陳鼓應「這樣的『詩人』余光中」,台北,大漢出版社出版。
3、黃維樑「火浴的鳳凰──余光中作品評論集」,台北,純文學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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