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 标题: 关键字: 作者: 全文: 【我要留言】
中 教 图
大语百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 页 > 大一国文 > 港台海外

沈志方:狼 ,在哪裡 ?——評朱西甯《狼》
【时间:2007/10/25 】 【来源:[台]東海大學中文系网站 】 【作者: 沈志方】 【已经浏览7974 次】

文學講壇

一、前言:一篇好看的小說

<狼>是一篇非常好看的小說。好看的小說必然緊湊、好看的小說也必然生動。緊湊,指情節的設計推展而言;生動,指人物性格的描摩刻劃而言。這二者在<狼>中相激相盪,而結至篇末以一個高潮引爆,如煙火留下四散的繽紛與不盡的餘味。本文最早發表於改版後的中央日報副刊(約民國五十二年),四十多年前而有如此出色的小說,不僅是朱西寧的驕傲,也是台灣文壇的驕傲。

二、故事大要

<狼>以北方農村為背景,描寫「三十如狼」的二嬸,藉「借種生子」的淫亂、及對孤兒的苛待為經,狼的狡黠凶殘為緯;以第一人稱「我」(約十歲小孩)為敘事觀點,將「人」與「狼」交錯映襯,並安排多層次的對立與衝突,而使小說的懸疑氣氛不斷增強。最後,作者讓具有人性中最卑劣、狡黠成分的狼,死在獵狼高手大轂轆的手裡;又讓具有動物中最陰狠的「狼」性的二嬸,在大轂轆面前奸情敗露而就範;並使她因大轂轆的寬恕而覺醒。

朱西寧將「狼的剷除」與二嬸心中「狼性的剷除」二者,緊密交織書寫,從而彰顯人性與獸性衝突後的圓滿結局。如果我們肯推崇小說的宗經、教化作用,在於經由典型人物和具體事件的描寫來感染、引發讀者,則朱西寧的<狼>庶幾近之。

三、人物分析

好看的小說一定有生動的人物,及必然的衝突。西遊記如是,紅樓夢如是,<狼>亦如是。

a. 二嬸

二嬸與大轂轆是故事的中心人物。二嬸精明厲害,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具有強烈的掌控慾,但在沒有子嗣及柔弱如羊的丈夫的情況下,因長期缺乏安全感,除非必要(如勾引大轂轆),她總是陰鬱而躁烈不定。這種內心長期的壓抑與衝突,讓她成為情慾及權力的俘虜。小說裡二嬸的兩次被拒(「我」不肯喊娘,及大轂轆拒絕勾引),她受傷的尊嚴都反應的極強烈,大轂轆那次甚至可說是惡毒。長期「借種」的她必然知道自己懷孕無望,卻仍偏執的勾引家中前後僱工(包括「那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長相」的小住兒)。最後,當二嬸奸情敗露時的唯一表情是「木木的板硬著的臉,彷彿經過哭泣的那樣腫脹。從她緊閉著的唇角上是看得出在強制著身體裡面一種憤恨和痛苦。」,這種「憤恨和痛苦」可以指涉廣泛(如恨大轂轆的干預,恨自己的命運遭遇……),卻是偏執個性在面對「王國崩潰」時的反應。在這個高潮的關鍵次第,可能緣於大轂轆的寬恕與化解之道,可能緣於「我」的純真動作:「繞到她背後,替她把棉襖從地上拾起,拍打上面的塵土」,並加上一句:「二嬸,你要著涼了,」二嬸終於天良迸現,哭倒在地,在最後剎那剷除了心中的狼。朱西寧再補上「我」的一句呼喚──「娘!」,讓讀者的感受如同小說末尾的描寫:「不知道是什麼把我深深的深深的埋藏了。一雙溫燒的臂彎,把我熔化在悲痛欲絕的歡愉裡面……」

b. 大轂轆

大轂轆是<狼>中另一個靈魂人物。大轂轆,是綽號,形容這個獵狼高手壯碩的形體:「他的名字也沒有叫錯,真是兩條牯牛才拉得動的大牛車的車轂轆。二叔又細又高的個子,正好裝到他裡頭去當車軸,他能改成兩個二叔。」在形體上足堪與狼匹敵;而其內心世界的方正分明,恰如臉上線條:「臉上帶角又帶稜兒,像是三斧頭兩鑿子劈砍成那樣的」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大轂轆的兩句話:「我恨牠們,牠們總以為比人聰明。」「要有一隻狼,不與我耍刁,明來明去玩硬的,我不讓牠,我不是人揍的。」──他鄙視刁滑、鄙視不敢光明正大、鄙視偷偷摸摸,這是大轂轆最重要的性格表徵。在獵殺母狼那夜,他拒絕二嬸的引誘該是直截了當,不留餘地的;回到羊圈吊舖後他的決斷也是明確堅定的,中間沒有轉圜,沒有觀望。「我不是畜牲,我大轂轆不是畜牲!」狼是畜牲,有人是畜牲,但大轂轆不是,他用這麼簡單堅定的原則面對獸性,從而捍衛了人性的尊嚴。

離開歐家時,大轂轆神色自若,甚至微微含笑,因為他無愧、不悔,甚至連為自己申辯都不肯。與其說他知道申辯徒惹風波而無效、或給二嬸留下臉面,不如說他坦然不愧,連申辯都不屑。

接下來,「羊少了」成為故事發展的導火線。「我」照料的羊少了所以恐慌,所以求援,所以才有後半篇情節的推衍,大轂轆於此展現了獵狼高手沈穩、機警與對孩子細膩的一面。方正磊落、嫉惡如仇的他,既被歐家曲解何以仍施援手?當然因為「我」。移情作用是其一(大轂轆有亡妻所留下的小孩,跟姥姥住),另一個重要原因,恐怕是「我」的善良、溫馴、無助與依賴,在某種意義上被大轂轆轉化成不忍不照料、不呵護的羊。剷除公狼與剷除二嬸心中的人狼,應都緣於大轂轆此一心態。

最後一幕當二嬸心中的狼性被剷除時,大轂轆選擇了寬恕。因他已殺死了她心中的狼,他寬恕的是一個人性(也是母性)復活的人,而不是對狼性的妥協、讓步與放縱。因為寬恕,才能為二嬸與「我」找到一個重新開始的契機,才能為許多不圓滿的人生找到救贖之道。

c. 必然的一些配角

在二嬸強勢的內外對比下,二叔的單薄柔弱是必然的。幾個被勾引的雇工中,為襯托大轂轆的方正不苟,小住兒與大富兒的隨波逐流也是必然的。但這兩個顯然較卑下的配角性格亦有不同。長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小住兒倒硬氣些,在同儕的揶揄嘲諷下,因心虛(不踏實)及「輿論」的雙重壓力,他寧願選擇工資較少的任大戶而毅然辭工,不管「二叔把工錢加了又加」。大富兒的戲份比小住兒重。當在瓦窯聚賭而眾人一致挖苦小住兒時,他的台詞獨樹一幟:「那玩意兒沒驢腎壯,別去歐家活現世!」「小住兒,扒開給大夥兒瞧瞧,可有驢腎壯!」第二次則在大轂轆剝狼皮時,「瞧這奶膀子!不定早晚就下羔子啦!大轂轆你咂一口試試。」──不管面對的是人是狼,大富兒所思所想都離不開「性」。小住兒辭工後,二叔「找好幾個頭兒,才算把家後小沙河邊兒賣豆芽的大轂轆雇過來」但大轂轆離開後,「當天二叔就把大富兒雇來」,何以如此順利?大富兒的下半身思維操控了他的行為。所以他根本無心工作,才會點燃「羊少了」這後半篇小說的導火線;所以當「我」不得不向大轂轆求援時,他依舊可以滿不在乎的飯桌上與二嬸暖昧調笑;而在最後奸情敗露那幕,他則始終沒有現身……,他比小住兒卑下的多。朱西寧藉一個有妻有子,仍色慾薰心的猥瑣人物,突顯了二嬸的不堪與大轂轆的正面形象,並強化了故事的戲劇張力。這個配角不宜輕率讀過。

四、多重的二元對立

很少在一篇小說中看到如此密集的二元對立。

好看的小說必然緊湊。緊湊緣於衝突,衝突緣於對立。人在面對「利與義」或「神與獸」的對立時會產生衝突,人性的掙扎、起伏卻因此彰顯,因此動人。小說寫的當然是人性。好看的小說必然緊湊。緊湊緣於衝突,衝突緣於對立。人在面對「利與義」或「神與獸」的對立時會產生衝突,人性的掙扎、起伏因此彰顯,因此動人。小說寫的當然是人性。<狼>的對立俯拾皆是,依序約有開場我與二嬸的對立,二叔夫妻的對立,小住兒與眾雇工的對立,狼與羊的對立,大轂轆與狼的對立,二嬸與大轂轆的對立,而至後半篇愈形清晰的人性與獸性的對立,善與惡的對立……等。以程度的強弱區分,則大轂轆與狼、狼與羊是直接對立;我照料羊、而狼吃羊,故我與狼為間接對立;我憑空介入、又不肯喊娘,造成我與二嬸對立;二叔二叔心疼我,故二叔與二嬸因我又形成間接對立;二嬸勾引大轂轆不成,造謠傷人,二人是直接對立;二叔相信二嬸,與大轂轆遂成間接對立;二嬸討厭我、大轂轆暗中護衛我,二人又形成間接對立……。總之,<狼>確為一篇高密度的多重二元對立小說,若將「對立」此一技巧抽離,<狼>勢必崩散。

若以簡單的圖表說明,其中部份互動、對立的關係如下:(注:原缺)

假設甲圖書寫於單光、或透明紙上,以我、大轂轆、羊為摺線向下摺疊,即成為乙圖。本文所論及的互動關係與寓意,由此二圖對照參看應更清楚。


五、閱讀延伸

a. <狼>與漢樂府<孤兒行>的敘述觀點

有個很難驗證的假設性問題:如果<狼>的敘事觀點不是第一人稱的「我」,不是孩子,而是一般小說常用的全知觀點、或第二人稱、或其他角度,完稿後的<狼>會寫成什麼樣子?會不會比現在好?抑或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這個問題令人思及漢代的樂府名篇<孤兒行>。二者同為孤兒遭遇、同為第一人稱的自敘,<孤兒行>的敘事觀點是否與其成為樂府精品有必然關係?孤兒的絕對弱勢、自苦自悲,經由「我」的發抒,是否即成為讀者的苦悲?是否能讓讀者因「同其情」,而與孤兒一起面對命運?如果是,則二萬字的小說顯然比二百字的詩,更能細膩描繪童真的所感、所思、所想與所願;顯然經由小說事件與對話的安排,更能因童真的「錯解」,而產生莞爾、著急、感歎……等最豐富的閱讀效果。

b. 圓滿結局與現實人生

<狼>的結局是圓滿的。大轂轆完成使命,拖著狼屍飄然而去;二嬸大徹大悟,拾回人性,也拾回「麒麟送子也送不來這大的兒子」;孩子在「費盡很大的力氣」才低迸出一聲「娘!」後,開始接納了新的母親,「一雙溫燒的臂彎,把我熔化在悲痛欲絕的歡愉裏面」,彷彿等二叔從縣城回來後,一家人從此將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但一切真會如童話故事般的結局?午夜夢迴之際,二嬸會不會擔心孩子哪天在二叔前無意的洩露?「多疑」的狼性會不會又重新盤據二嬸心中?讓她對未來不安、從而對孩子的母性憑添變數?這個問題又令人思及左傳<鄭伯克段于鄢>正文最後六個字:「遂為母子如初」。鄭莊公與母親長達二十餘年的慘烈鬥爭後,在現實人生裏真能從此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如初」應是如人倫之初,母子重新開始,以母子之道試著相互接納……。<左傳>故事的結尾寫得搖曳生姿,餘韻不盡,朱西寧的<狼>呢?


延伸閱讀:

<狼與貓與蛇--重讀朱西甯> 陳芳明,《聯合文學》民92.03 頁20-21。
<朱西甯先生小傳>封德屏,《國史館館刊》民87.06 頁207-208。
<從講古、聊天到祈禱--追思朱西甯先生的一篇小說報告>張大春,《聯合文學》民87.05 頁80-83。

 

中华人民共和国信息产业部备案号:京ICP备15054374号
郑重声明:凡转载或引用本站资料须经本站许可 版权所有 :大学语文研究
联系我们:中教图(北京)传媒有限公司  魏老师   手机:18500380271
杭州师范大学    何二元  手机:15858199491  QQ:363764865

设计维护:时代中广传媒
您是第 14257975 位浏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