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理论不等于世界,理论的价值在于其与世界的同构度,人们利用它理解世界并创造世界。而知识分化裂解了世界,所以通识教育成为必要。通识教育旨在让学生了解多种学科的视角、方法以及表达方式,从而开阔视野、激发创造。要有效地实行通识教育,必须兼顾教学活动诸多环节,全面统筹,协调发展。
关键词:理论;世界;多学科;通识教育
为了提高教育水平,培养教育一流人才,通识教育成了中国大学教育改革的一个热门话题。那么,何谓通识教育?意义何在?怎样推行?
一
理论等不等于世界?不等于。这个问题讲起来很简单,论证起来就非常复杂。《道德经》曰:“道可道,非常道。”凡可说之道,皆非常道;可以说的,都不是世界本身。对此问题,古往今来,不仅哲学家反复思考,而且科学学家也深入探索。爱因斯坦说:“在我们的思维和我们的语言表达中所出现的各种概念,从逻辑上来看,都是思维的自由创造,它们不能从感觉经验中归纳地得到。这一点之所以不那么容易被注意到,那只是因为我们习惯于把某些概念和概念的关系(命题)如此确定的同某些感觉经验结合起来,以至于我们意识不到有这样的逻辑不能逾越的鸿沟,它把感觉经验的世界同概念和命题的世界分隔开来。”数学世界与实在世界关系如何?“只要数学的命题是涉及实在的,它们就不是可靠的;只要它们是可靠的,它们就不涉及实在。”
理论不等于世界,所有教条都是荒谬的。不等于世界的理论,怎能绝对正确?因此,讨论问题不能从教条出发,要从实际出发。
既然理论不等于世界,那么我们要理论干什么?因为理论与世界有一定的同构度。能否跨越理论与世界间的鸿沟?这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至今没有解决。人们不能从理论演绎出世界,反之,也不能从世界推导出理论。但是,由于理论与世界有一定的同构度,因此,理论有价值。理论是工具,人们用它认识环境,解释世界,预测未来。人与动物的本质差别何在?人有理论,而动物则无。
由此看来,所谓科学研究(包括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乃是寻找同构度高的理论。所谓科学发展,乃是以同构度高的理论代替同构度低的理论。譬如物理学中,相对论为什么在高速度领域取代牛顿力学?量子力学为什么在微观领域取代牛顿力学?因为与世界的同构度高。
二
有史以来,人类知识不断发展,近年来发展更为迅猛,有人称之为“人类进入到知识爆炸时代”。知识的发展必然导致知识的分化,知识的分化则进一步促进知识的发展。上古时代,人类的知识浑然一体,哲学、科学、宗教、巫术难分彼此。后来发生了哲学与宗教、科学与哲学等各种各样的分化,每次分化都带来了重大进步。没有天文学与占星术的分化,哪来天文学的发展?没有化学与炼金术的分化,哪来化学的发展?
现代科学的分化更有意义。由于认识不断深入,人们在一个学科内会发现越来越多的问题,并且问题的差异也越来越大,为了研究某一类问题,必须凭借一些特殊知识,特殊方法和技巧,于是一个新的学科应运而生。因为学科分化,业有所专,所以更深入、系统和精细。基本离子理论、遗传工程、计算机技术等新技术的发展,哪个不如此?人文科学也不例外。
但是,知识在分化的同时带来了严重的异化:知识分化了,理论分化了,而世界是一体的,社会是一体的,人是一体的。过早的偏执于某个学科,难免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在这种情况下,欲较系统的了解世界、社会和人,通识教育显示出它的必要性。有了通识教育,可以让学生避免过早地进入到狭窄的专业领域;有了通识教育,可以为学生提供比较多的选择;有了通识教育,可以让学生面对丰富多彩的知识海洋,保持爱因斯坦所说的“神圣的好奇心”;有了通识教育,可以为将来的专业学习准备厚实的知识背景。
三
通识教育的内涵是什么?
生命有限,人生苦短。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知识世界浩如烟海,任何人都不可能样样精通。通识教育当然不是也不可能为了培养全能人才。
每个学科有自己独特的视角。以文科的基本学科为例:经济学从人与财富的关系出发,研究财富的生产和流通;政治学从人与权力的关系出发,研究权力的占有和使用;文化学从人与精神产品的关系出发,研究精神产品的创造和传播。理科呢?物理、化学、生物的视角不是各不相同吗?
每个学科有自己独特的方法。经济学的方法、政治学的方法、社会学的方法各不相同。数、理、化、天、地、生诸学科的方法也不一样。
每个学科有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或者说是话语,各门自然科学、人文科学的话语文本各有特点。至于文学艺术的表现形式,更加繁若百花盛开,姿态万千。
所谓通识教育,乃是根据一定要求,让学生了解多种学科的视角、方法以及表达方式,以促进今后的专业学习和研究。
世界(包括自然、社会、人自身)异常复杂,面对世界,我们都是摸象的瞎子,有的摸到象鼻,有的摸到象腿,有的摸到象肚,有的摸到象牙,怎样能了解大象的全貌?必需与别的瞎子相互交流,摸摸象的不同部位。这其实是“通识教育”。
四
了解别的学科的视角、方法和话语,问问别人怎么想,看看别人怎么观察,听听别人怎么说,可以开阔视野,活跃思路,激发创造。古今中外,成功经验甚多。
哈维借鉴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创立了血液循环论。他说:“心脏是生命的开始,它是微型宇宙的太阳,正如太阳是世界的心脏一样,因为使血液运动,成为完善,促进营养,并且防止腐败和凝固的正是心脏和脉搏;它是家神,在执行它的职能时,滋养抚育和促进整个身体的成长,而且是生命的基础和一切活动的源泉。”
笛卡儿借用代数方法处理几何问题,创立了解析几何。
伏尔泰、狄德罗、爱尔维修、孟德斯鸠等法国启蒙学者,从牛顿力学得到启示,提出了一系列批判神学教条和反对封建制度的理论。伏尔泰说:“我们都是牛顿的学生,我们感谢他独自发现和证实宇宙的真实体系。”
达尔文创立进化论时,马尔萨斯的《人口论》给了他重要启示:“1938年10月,即我开始系统调查的15个月之后,我偶尔阅读马尔萨斯的《人口论》来消遣。并且由于长期不断的观察动物和植物的习性,我已具备很好的条件去体会到处进行着的生存斗争,所以我立刻觉得在这等环境下,有利的变异将被保存下来,不利的变异将被消失,其结果大概就是新种的形成,于是我终于得到了一个据以工作的理论。”
康德,“根据牛顿定理试论整个宇宙的结构及其力学起源”,提出原始星云假说。他说:“给我物质,我就用它造出一个宇宙来;这就是说,给我物质,我将给你们指出,宇宙是怎样由此形成的。”
爱因斯坦酷爱哲学思考,1902年至1904年间,他与索洛文、哈比西特阅读和讨论过哲学大师们的名著。谁能说这段经历,与创立相对论毫无关系?德布罗意提出物质波概念,若无诗人的想象力,岂能成功?
五
实行通识教育是牵一发动全身的系统工程,根据世界一流大学的成功经验,必须兼顾教学活动的诸多环节,全面统筹,协调发展。
美国斯坦福大学的通识课实行小组讨论班教学,学生在课堂上感到如日常谈话,聍听、讨论、阅读和解释课程题目,发展批判性思考的技能。主讲教授每周和学生见面两次,每次两小时。讨论由博士后学者领导,每周两次,每次90分钟,每组15人。一季度读5—8本由教授指定的紧扣题目的经典著作。每门课程要求学生写2—3篇文章,共15页左右,作为成绩考核的根据。使用网络技术,作为师生讨论的论坛和学生寻找教育资料的场所。重视小班教育,1999—2000学年共开设5 735门本科课程,其中52%为只有8名或不到8名学生,75%为只有15名或不到15名学生。(转引自复旦大学教务处《资料汇编》)
中国大学,即使是清华、北大、复旦等名牌大学,也远远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近年来,大学生增长迅速,但师资力量不足,有些学科后继乏人,教学设备更新缓慢。现在小学教育小班化,这很好;大学教育大班化,硕士生教育也有大班化趋势,实在荒唐。
如此说来,通识教育不是没有希望吗?我以为大可不必悲观。事在人为,既然通识教育意义重大,那么应该创造条件施行。各地区造了许多高楼大厦,为什么不可多用点钱培养教育人才和更新教育设备呢?
要完善学分制,为通识教育提供制度保证。学分制的实质是什么?给学生创造充分的选课自由,给教师创造充分的开课自由,使知识的供给和需求积极互动,有效配合。当然,自由不等于放任自流。因此,必须深入探讨各学科之间的区别和联系,围绕教育目标,建立系统的课程体系,使开课自由和选课自由科学地结合,优化知识配置,方能实行通识教育。
六
每所大学(特别是清华、北大、复旦等名牌大学)都有自己的优良传统,不然,怎能培养教育一批又一批人才?但是,与世界一流大学相比,教学质量还相差悬殊,否则,何以至今无一人得诺贝尔奖?因此,既要发扬优秀传统,又要努力创新。传统提供必要的张力,维护教育秩序;创新注入活力,促进学校发展。不可只要传统,不要创新;也不可盲目创新,糟蹋优秀传统。
改革力度怎样?发展速度如何?《系辞》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如果说传统是阴,那么创新就是阳。我们要找阴阳平衡,这个阴阳平衡就是传统与创新之间的平衡。
(责任编辑:菲梃)
作者简介:胡守钧,1944年生,男,汉族,湖北武汉人,复旦大学社会学系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