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往事并不为人所注意，很容易被忽略而成为过眼之烟云。但有些事情你偶尔细细端详，则会如一道电光，你让惊叹其中的智慧。
摆在我面前的这本书，叫《乌托邦》，是托马斯·莫尔写的。书本早己泛黄，内页的纸质极差，是再生的黑报纸印刷。如果是收藏家，一看就知道这样的纸只有在1959年才会成为书藉的纸张。没错，它就是1959年版——大跃进的年代。这本书我在80年代初就读过。那时是为了了解空想社会主义的问题，当时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今天偶然又读这本书，我对它的出版年代突然感到惊异。1959年是大跃进的年代，而在当时就有人讲到“冒进”等语。虽然说当时没有互联网，没有敏感词屏蔽什么的，但象“乌托邦”这样的词还是会让人有危险的非非之联想。而商务印书馆竟然为它出新一版！太不可思议了！端的是太大胆了。
其实作者这译本并不是1959年出的第一版，它的第一版是在1956年由三联出版社出的。如果说1956年出版，大家就可以理解了。当是提倡知识分子说话的，可以百家争鸣的时代，但就这个时代，作者也没有说话，只是译书而己。而且在译本里没有前言没有后记。前言是用的苏联专家沃尔金的《“乌托邦”的历史意义》，后记为附录两则，附录一是《莫尔和伊拉斯莫的书信摘录》，附录二是彼得罗夫斯基的《莫尔小传》和马列因的《“乌托邦”的版本和翻译》。整本书只有最后一个注释是译者加的：“莫尔生年有二说，一说为一四七八年，一说为一四七七年——中译者”。而这个译者连名都不署。这实在太低调了。
到五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们回顾此后的政治风云变幻，不得不佩服译者的智慧。因为自1956年后，反右、四清、社教、文革……，哪一个运动会逃得了的？所以不著一字，才能尽得保全。不知这是否是作者的先见之明。这种智慧，不仅保全了自己，还使得商务馆在1959年那个极其恶劣的年代得以出新版。这就非常神奇了，也许商务馆的编辑也心在戚戚焉？
这让我想到另一个译坛奇事，就是全增瑕在右派之年1957年出版了他与夫人胡文淑共同翻译的狄更斯的《艰难时世》，从此他们自己也走入了艰难时世，被打倒、揪斗，在牛棚中不忘修改艰难时世的翻译，这正是一个绝妙的时代讽刺。相比之下，《乌托邦》的作者就幸运多了。而他们的精神是一致的，都恪守知识份子的追求真理的理想。
《乌托邦》文革后，1982年又出新版，被收入汉译世界名著丛书中。这时才由译者添加了序。但也只是对莫尔作了个描述，而未及其它。
这些事情看似平淡，但你如果了解了莫尔的这本书就不会觉得平淡了。
莫尔的《乌托邦》其实是一个简称，它全书叫“关于最完美的国家制度和乌托邦新岛的既有益又有趣的金书”，那个时代的书名都这样罗索，别见怪。其实莫尔本人并不认为他的这本书有多么重要，他更自豪的其实是他的法官职位。但四百多年后的我们却为他的这本书激动不己，产生无比的兴趣，这本身就够有趣的了。想来都是源于他的思想的种子，经过马克思的孵化，在社会主义国家大地生根开花了。
莫尔的《乌托邦》中有社会主义的基本要素和“神话式的”共产主义的“原型”。而我们的社会主义时代不仅托毛老人家的福，也托马克思的福，更托——最根本的，最最根本的是托莫尔他老人家的福。
看看这本书中写的吧！
乌托邦面对的问题是君主制下的民不聊生，他认为根源在于私有制，它的解决方案是消灭私有，实行公有制。这是乌托邦的逻辑中心点。所以，在这本书里，正义的化身就是公有制，它的具体体现就国家。
实行正义的公有，那国家就要有绝对的权力来统一经济，由他来发展、经营、调配生产和分配产品。除过对公众有益的官员可以不参加体力劳动，它要让所有人都必须进行体力劳动，不能寄生于劳动。这样就可以有更多的产品，从而实行按需分配。所有这些思想总结起来归以下几点：
1、财产公有：私有是万恶之源，所以要按需分配。
2、生产劳动：劳动可能增进财富，为了按需分配也得劳动。
3、务农为本：种田为业才能满足人们的基本需求，通过种田这样为基本需求的农业劳动，而不是生产奢侈品（非基本生活需求的），才能不忘本，养成勤俭节约、不浪费的好习惯。
4、城市规划：城市不得过分集中，要将人多的城市人口移到人口较少的地方去（如边疆）开荒等。每个城市应有市场供应站、医院和公共食堂，而且都是免费的。
5、卫生健康：注意健康，保证睡眠。
6、学术研究：重视教育和研究，对学术教育人员严格筛选。这些人员要经常对公众做报告，宣传符合社会正义的思想。儿童从小要接受教育，并且要学农、学劳动。重视品德培养，对犯罪的人，要罚以做苦工，贬为奴隶。
你看了莫尔的这些思想后，对照中国的社会主义实践，你会不会觉得似曾想识？同时，你觉得译者翻译这本书，并且商务馆会有1959年这个特殊的时代出版是不是很有讽刺意味？这下你会不会对译者的智慧发出感叹？
其实还有一点区别的，后来的社会主义讲“阶级斗争”的理论和实践，而莫尔只讲“犯罪的人”，莫尔老人家差了一点。这表现在实践中“厚黑学”的水平还没有炉火纯青。
乌托邦的英文是Utopia，两个希腊字根构成U和Topia，U的字根有两个意思：一是好的，一是不存在的；Topia是地方的意思。所以乌托邦是意思就是好的或不存在的地方。乌托邦这一中文译词真是信达雅也。
最后，记住这个译者，他叫戴镏龄，一个英文专家，一个极其低调的人，一个看似平淡而不简单的知识分子。
唐郎/201101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