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章①

《论语》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②，毋吾以也③。居则曰④：‘不吾知也⑤！’如或知尔，则何以哉⑥？”
　　子路率尔而对曰⑦：“千乘之国⑧，摄乎大国之间⑨，加之以师旅⑩，因之以饥馑⑾；由也为之，比及三年⑿，可使有勇⒀，且知方也⒁。”夫子哂之⒂。
　　“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⒃，如五六十⒄，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⒅。如其礼乐⒆，以俟君子⒇。”
　　“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21)，如会同(22)，端章甫(23)，愿为小相焉。(24)”
　　“点！尔何如？”鼓瑟希(25)，铿尔(26)，舍瑟而作(27)，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28)。”子曰：“何伤乎(29)？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30)，春服既成(31)，冠者五六人(32)，童子六七人，浴乎沂(33)，风乎舞雩(34)，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35)！”
　　三子者出，曾皙后。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36)，其言不让(37)，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38)？”“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39)，孰能为之大(40)？”

【注释】

　　[1]选自《论语正义》。清刘宝楠疏，中华书局1990年版。子路：姓仲，名由，字子路；孔子的学生。曾皙：名点，字皙，孔子的学生，也是孔子的另一位学生曾参的父亲。冉有：也称冉子，姓冉、名求，字子有。孔子的学生，比孔子小二十九岁。公西华：姓公西，名赤，字子华。孔子的学生，比孔子小四十二岁。
　　[2]“以吾”句：意为我比你们多少要年长一点。
　　[3]毋吾以：不要因为我在这里就受拘束。
　　[4]居：平时。
　　[5]知:在这里指了解、赏识。
　　[6]何以：怎么办。
　　[7]率尔：不假思索地。
　　[8]乘(shèng):四匹马拉一车叫做“乘”。
　　[9]摄乎：意为夹在两股势力当中。
　　[10]师旅：军队，这里指战争。
　　[11]因：接着。饥馑：指灾荒歉收。
　　[12]比及：等到。
　　[13]勇：指骁勇而有实力。
　　[14]方：意为天下大道。
　　[15]哂：带有讥嘲意味的笑。
　　[16]方六七十：边长六七十里的一方土地。
　　[17]如：或者。
　　[18]足民：即民足。
　　[19]如其：至于。
　　[20]俟，等待，这里也可解为指望。
　　[21]宗庙之事：泛指祭祀祖宗的集会与诸侯间的盟会。
　　[22]如：意为去参加。会：指诸侯盟会。同：指诸侯同朝见天子的仪式。
　　[23]端：古代礼服之名。这里用作动词，穿着礼服。章甫：古代的礼帽。这里意为戴着帽子。
　　[24]小相：小小的司仪官员。
　　[25]希：同“稀”。少，指声音渐渐稀疏。
　　[26]铿尔：铿然，指放下瑟时弦振动引起共鸣。
　　[27]舍：放下。作：站起来。到
　　[28]者：语助词。撰：述。
　　[29]何伤：何妨。
　　[30]莫：“暮”的古字。暮春，农历的三月。
　　[31]春服既成：既表示完成。成表示定。意思是穿定了春衣，不必随时加减。
　　[32] 冠者：指行过冠礼的成年男子，古代男子二十行冠礼。
　　[33]沂：即沂水，源出山东邹县东北，向西流经曲阜，与洙水汇合，流入泗水。
　　[34]风：吟诵风诗兼吹干头发、衣服。舞雩（yú）：指曲阜县南、沂水之滨的高地雩坛，为求雨之所。该坛约高三丈。 
　　[35]与：赞许，同意。
　　[36]为国：治理国家。
　　[37]让：意为谦虚。
　　[38]唯：语气词。邦：指邦国。
　　[39]小：指公西华所说的小相。
　　[40]孰：谁。

【作者小传】

　　孔子（前551—前479年），名丘，字仲尼，鲁国陬邑（今山东曲阜）人。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先世为宋国贵族。五十岁时任鲁国的司寇，代理宰相。后周游列国，尽心宣传其政治、文化主张，但终不为各国诸侯所用。晚年回到鲁国致力于教育弟子、整理典籍。其言行多载于《论语》一书。这部书其实是孔子的学生们对孔子日常言行的记录，有些甚至是后学们的追记，另外也有一些孔门弟子言行的记录。本为杂记，篇章之间，并无条理，但叙事说理，生动平易，孔门师生关于人格修养的主张以及他们对社会政治的思考，非常具体地体现在他们日常生活的各类细节之中。汉魏以前，《论语》有《鲁论语》《齐论语》与《古论语》之别，篇次、章句互有差异。东汉郑玄以《鲁论语》为基础，考之《齐论语》、《古论语》，定为今本。魏何晏集诸家之说，作《论语集解》，南朝梁皇侃有《论语义疏》。宋邢昺另据皇疏作疏，有所删削并附以义理。《十三经注疏》用的就是何注邢疏。清代刘宝楠《论语正义》又作了新疏。其他重要注本有宋朱熹《论语集注》等。

【说明】

　　本篇是《论语?先进》的第二十四章，为《论语》中篇幅较长的一章，可以说是孔子与学生聊天场景的最生动、最完整的一次实录。参与这次谈话的有子路、曾皙、冉有和公西华，这四个人年龄不同，性格不同，志向也不同，本文寥寥四百二十来字，竟将师生谈话的氛围、每个参与者的言语表现与内在心理活动生动细致地刻画出来，使人如临其境，如见其人，如闻其声。
　　比如说子路，这个人很直率，也相当冒失，在孔子的门生中，他是常常忍不住要冒犯孔子的，孔子虽然要针锋相当地教训他，却由衷地感慨道：“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论语?公冶长》）他曾经夸奖子路：“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论语?子罕》）说子路这个人即使穿破衣服站在那些穿着豪华皮袍子的人身边，也不会自惭形秽。还说他对人既不嫉妒也不贪求。子路听老师这么夸奖他很高兴，成天念叨。孔子就说，这只是说你做人基本合格，哪儿值得夸奖呀！子路在老师身边，总是显得很兴奋，“闵子侍侧，訚訚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论语?先进》）本篇中子路又一次“率尔而对”，难怪孔子要再一次“哂之”了。
　　又比如曾皙，他一直在鼓瑟，沉潜于音乐的同时，也在倾听他的朋友们的谈话，当孔子也要他言志的时候，“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这几句竟让我们一时间充满了期待，很形象地表现了曾皙思索的过程和他沉静而又坦率的性格，写得非常传神。

【思考题】

　　一、你能从本篇中子路、曾皙、冉有和公西华回答问题的措辞中，看出他们的性格特点吗？
　　二、你最喜欢哪一个人的回答？为什么？

    （张文玲输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