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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月宏:《约翰·克利斯朵夫》中的安多纳德——凄美的法国文学女性形象
【时间:2008/11/29 】 【来源: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2/04 】 【作者: 陆月宏】 【已经浏览4806 次】

  摘要:安多纳德是小说的两大主人公约翰·克利斯朵夫和奥里维之间的桥梁,正是通过她,他们两人才相知相遇。安多纳德是这篇小说的心灵世界不可缺少的推动力。安多纳德在小说中刚出场时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形象。在经历了内心决定性的转变与爱和自我牺牲的精神主宰了她的心灵世界后,她那凄美的女性形象方才完整地呈现出来。这种转变是通过爱的净化、苦难的净化与宗教虔诚的净化带来的。安多纳德的女性形象所代表的正是这样凄美的爱和虔诚的力量。它由最后的死亡与神秘信仰所带来的净化得到最终完成。

  关键词:凄美;女性形象;转变

  《约翰·克利斯朵夫》中有两个重要的女性形象,一个是葛拉齐亚,另一个就是安多纳德。她是小说的两大主人公约翰·克利斯朵夫和奥里维的桥梁,正是通过她,他们两人才相知相遇。可以说,安多纳德是这篇小说的心灵世界不可缺少的推动力,其表现为:她既是弟弟奥里维的实际抚养者、是奥里维的小母亲和心灵上的保护神;同时又是约翰·克利斯朵夫心灵深处相知相遇的神秘爱人。在遇到安多纳德之前,约翰·克利斯朵夫感觉法国人是一些懒散的好人,是一些天性轻浮、高傲的人。而正是通过安多纳德,他直觉到了法国形象中静默和神秘的另一面。对于奥里维来说,没有安多纳德全心全意的爱的呵护,他生命中最艰苦的几年是撑不下去的,而这几年又恰恰是他心灵世界形成的时期。作为象卡夫卡那样被动的弱的天才,奥里维是幸运的。他是在大地母亲般的爱里进入心灵创造的自由世界的。

  安多纳德出生在法国内地的乡村地区。这片土地性质上属于传统的、女性的,浸淫着高度的文明教养。安多纳德后来的性格发展最有力地证明了她是生养于这片土地的。这是田园牧歌式的土地,是多情的静默的与温柔的土地。在这样的土地中,人不会有太狂热的激情,不会有持久的过分的恐惧,不会有太贪婪的野心。它是温和的、承受一切并养育着一切的,是可以让人托付生之热情和死之抚慰的土地。这种情感的围浸对心灵世界的穿透力,比人所能意识到的还要深入。人一旦离开了它,就会体会到一种凄凉高远的缠绵绯恻之情。其实从表面来看,安多纳德的家乡不过是最平常的法国内地乡村罢了。潮湿的平原,古旧的小城,一条浑浊静止的运河,单调的田野庄稼,质朴的草原与森林,这就组成了这片土地的风景。从十六世纪起,她的祖先就住在了这个小城,是这个小城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安多纳德的性格一般来说象父亲。她从父亲那儿继承了快活的无忧无虑的性格,是一个“美丽的褐发姑娘,一张法国式的妩媚而忠厚的小圆脸,眼睛很精神,天庭饱满,下巴很细气,小鼻子长得笔直”。[2]毫无疑问地,她爱好幻想,喜欢沉浸在对未来的梦想中。和多数小资产阶级一样,她的世界和平民的世界是隔开的,生来瞧不起干力气活的人,“对仆役和长工还有点儿恐惧,有点儿厌恶。”[3]她全身心地沉浸在自己梦想的世界里,她爱笑爱玩、还爱捉弄奥里维。她成天在花园里游荡,偷偷地摘些葡萄、桃子、枣子或小黄梅吃。在这里,她就象生活在伊甸园里的亚当那么自在自由、无忧无虑,身心和土地、和自然万物和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十六岁是风情萌发的年龄。生命象鲜花一样开放,世界仿佛处处迎合着你的渴望,醉人的歌声浸满了青春的心灵。在这个世界里完全没有平民社会中的艰难与沉重、阴郁。世界飞满了天使与爱的梦幻。“她的骄傲和她的心都是怪舒服的。童年初恋的岁月是多么温柔,她浸在里面陶醉了。”[4]这是安多纳德快乐、无忧无虑的少女形象,是温室里迷醉的小天使,与一切现实人生的痛苦与丑恶隔得远远的。这与后来安多纳德温柔而凄凉的女性形象形成了巨大的落差,唯其如此,小说中后来的凄美形象才更加感人,才能揪住善良人们的灵魂中的疼痛。想一想安多纳德弥留之际唱给奥里维的老歌,而这时候,少女时代的心情已成了前尘往事:“我将再来,我的亲爱的人儿,我将再来……”

  假如家庭的事业顺利美满,安多纳德也会和多数小资产阶级的女孩一样,度过平凡、琐碎和快乐的一生。她的生活将保持着幻想的连续性,不至有太大的断裂与苦恼。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浓重的黑云正在向浮华的快乐生活袭来。她的父亲因为生意破产,半夜里用手枪自杀了。一下子,快活的、无忧无虑的生活跌入了恐怖的深渊中。在生活惯常的连续性里,出现了巨大的断裂,恐怖来得比痛苦更猛烈。正因为天性快乐、温柔,安多纳德的痛苦来得比弟弟和母亲要大得多。在受到打击的最初,她竭力想躲到自己的内心,用一厢情愿的未来来抵挡残酷的现实。她还想遮住眼睛,不去看这可怕的、毫无心理准备的打击。一旦撕开了幻想的这层皮,安多纳德就跌入了绝望的深渊:受打击最大的是她。而她的母亲和弟弟因为生性悲观,向来把死当做烦恼人生的解脱,所以他们只是失魂落魄。安东尼的突然自杀只不过加深了悲观气息的浓雾罢了。安多纳德却被这个打击踢入了冷酷现实的深渊。正因为平时最不认识痛苦,所以痛苦一旦来临,打击就格外地严重与无遮无拦。安多纳德清醒了,看到了人生丑恶的一面。“她的眼睛睁开了,看到了人生;她把父亲,母亲,兄弟,统统批判了一番。”[5]她独自一人承受着痛苦的煎熬。凌晨,一家人被迫逃亡巴黎。可是在巴黎的情形也好不到那里去,迂阔而自尊的耶南太太受尽了屈辱。到处被欺骗、被敲诈。她的姐姐冷淡的态度令她很失望。在惊恐、担忧之中,在为生存的劳碌奔波之中,在身体病弱的挣扎中,她终于倒下了。她很幸运,没有太大的痛苦,一下子就死去了,对她本人是真正的解脱,“可是她最后几秒钟看着自己死去,把孩子们孤零零的丢在苦海里的感触,谁又能知道呢?”[6]对于被撇下的安多纳德和奥里维来说,现实真是一个活着的地狱。安多纳德从温室里的快乐小天使转变成为冷酷现实中的弃儿,如此恐怖的漩涡式进程达到了顶点。绝望,超过语言所能形容的绝望,稚嫩心灵无法承受的绝望,充满了毒雾的深渊般的绝望,令人头晕目眩的丧失生活勇气失去快乐感受的绝望。然而在丧母的孤独无援的恐怖中,拯救他们的也正是这绝望。“因为奥里维抽风抽得很厉害,使安多纳德只想着兄弟,把自身的痛苦忘了一部分;而她的深切的友爱也感动了奥里维,不至于因痛苦而有什么危险的冲动。”[7]

  如果说,父亲之死使安多纳德从沉醉的幻想天空跌到了现实的土地上,认清了现实中丑恶的一面,使她性格中坚强、自尊的一面开始显露出来,那么母亲的突然死亡则使她必须一个人扛起生存的重担。至于奥里维,不仅没有分担重负,反而用自己悲观厌世的倾向把安多纳德的心灵往下拖。安多纳德不仅要用自己小贵族式的柔弱和自尊的心灵,与冷漠坚硬的现实搏斗,要挣钱糊口,而且还要在精神上安慰小奥里维、使他振作起悲观消沉的心情。在母亲死的时候,奥里维的反应是想一起死。悲观厌世的心情让他觉得活着不过是受罪,与其受罪,不如在黑夜的死亡中寻找最后的解脱。毕竟,安多纳德的天性是热爱生活的,她“也有这种可怕的愿望;但她还是拼命的挣扎,要活下去……”[8]容易的是死,艰难的却是活着。活着,只要活着,毕竟还会有希望。面对着死亡甜蜜的深渊和奥里维的引诱,安多纳德拼力拒绝着。她说:“一个人不应该这样畏缩!我不愿意!我要反抗!我一定要你有一天能够幸福!”[9]找到了,安多纳德脱口说出了她的生存理由:这就是兄弟之爱,这就是要保护弟弟、抚养他长大、让他有朝一日能幸福。在极度的痛苦和绝望中,有人可以让你去爱、去保护,真是一种绝大的幸福、绝大的拯救。对于安多纳德来说,奥里维就是她的孩子;对于奥里维来说,安多纳德就是他的小母亲。奥里维让安多纳德有一种不可推卸的爱的责任、让她有一种自我牺牲的美好冲动。而安多纳德在人生最痛苦最绝望的时期,也恰恰处在能爱的生命力健旺的时期。这现实的黑夜和阳光般美好的生命天性艰苦交战的结果,就塑成了安多纳德凄美的女性形象。对于奥里维来说,安多纳德就是一个可以完全信赖和托付的温暖港湾,是母亲般的保护神。

  这是安多纳德凄美的女性形象形成的关键时刻,是安多纳德性情转变的决定性时期。无比感人的女性形象终于呼之欲出了。严格说来,安多纳德即使在转变以后的形象也并非完美。她与平民世界之间始终有着一道鸿沟。她那小贵族式的柔弱心灵在现实生活中总是战战兢兢的。她在身体和心灵上都不够强大,事实上,她也是那种容易引起人怜惜的弱者。如果与葛拉齐亚比较,安多纳德性格力量的弱小就更加显著了。可以说,在小说中,罗兰是竭力把葛拉齐亚塑造成完美的女性形象的,塑造成一颗能净化男人骚动不安的精神世界的高贵心灵的。她是意大利明媚高远的澄澈晴空的象征,是美好与明净的化身。葛拉齐亚被罗曼·罗兰塑造成完美的天使,她之于约翰·克里斯朵夫正如贝特丽丝之于但丁。葛拉齐亚的女性形象太完美、太高贵了,她所引起的是热烈的渴慕与尊敬。她简直就是圣母在大地上的化身。在小说中,她是超越了人世苦难和大地上的阴沉情绪的,她让人的目光从尘世的忧虑和悲惨移向精神的虔诚与超渡。葛拉齐亚不是悲剧的女性形象,而是超渡尘世的柔和光辉。

  然而,对人的心灵来说,最具震撼力的是悲剧的文学形象,是有缺陷的人物在生存斗争中的热情与苦难,是永不妥协的抗争,是对和解与赎救光辉的不懈希望。在这个意义上,安多纳德的人物形象比葛拉齐亚的形象要更真实、更具有人间性、更能打动人心灵中那根柔弱的怜悯之弦。安多纳德不是一个有着强大精神世界的女子,她生活的勇气和信念来自柔弱的爱。她不是超越于人生和苦难之上的女子,而是被人生的苦难压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女子。她不是普渡众生的来自天堂的天使,恰恰相反,她是极需要去爱和被人爱的女子,是天生要被强者怜惜的弱者。然而,恰恰是她,担负起了保护更弱的兄弟的人生重任。她是生存在人生低谷的弱女子,在小说中,是她,用温柔而凄凉的爱保护了奥里维精神世界的纯洁。正是在她的羽翼下,小说的主人公奥里维才发育出一种弱的、被动的、容纳一切的、宽容一切的、与澄照一切的伟大天才,而这种天才在后来又大大地帮助了坚硬粗犷的天才约翰·克里斯朵夫。完全可以说,安多纳德对奥里维和约翰·克里斯朵夫来说,是卑微大地上静默、腼腆而神秘的天使,是尘世泥沼中纯净柔丽的荷花。她是弱的美、弱的爱、弱的天使。完全可以说,她的文学形象的意义就在于:在夜的森林般的人生中,用苦弱的身躯彰显温柔而凄凉的爱、彰显那弱小、静默而又神秘的爱。作为凄美的女性形象的安多纳德,她的一生,注定是要令人流下痛楚的泪水的,注定是要使被她爱过的人长久地与深情地怀念她的。

  在母亲去世后,在内心决定性的转变后,在爱与自我牺牲的念头主宰了她的心灵世界后,安多纳德凄美的女性形象已完整地出现。这就是爱的净化、苦难的净化、宗教虔诚的净化所带来的内心悄悄的转变。这是一种彻底的转化。如果我们把人当作辽阔大地的艺术作品,那么我们就完全有理由引用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中的这样一段话:“这种转化是向真实事物的转化。它不是指使用巫术这种意义的变幻,变幻期待着解巫咒语,并将回归原来的东西,而转化本身则是解救,并且回转到真实的存在。……被揭示和展现的,就是曾不断被掩盖和摆脱的东西。”[10]据此,我们完全可以说,安多纳德从前轻佻而温柔的少女形象,只是不真实的浮华生活中不真实的面具。凄婉的女性形象才是安多纳德在大地生活中的真实形象。母亲的亡故、兄弟之爱的责任正是这种真实形象出现的契机。

  对于纯洁苦弱的心灵来说,能在这片粗硬土地上支撑生活的力量乃是爱的虔诚。安多纳德的女性形象,在《约翰·克里斯朵夫》这部小说中,代表的正是这样柔弱的爱和虔诚的力量。“这样,他们的生活就象一股热烈的信仰,而这信仰又是靠苦行、宗教和高尚的志愿促成的。两个孩子所有的生命力都倾向着独一无二的目标,就是奥里维的成功。”[11]安多纳德通过做家庭教师来挣钱糊口。菜不会做,就学着做。自己省吃俭用,还尽量给奥里维以娱乐的调剂。音乐是他们的安慰。音乐,是安多纳德重要的心灵粮食。他们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中,“他们多快乐,为自己的快乐而快乐,为别人的快乐而快乐,为了觉得贝多芬与瓦格纳伟大的心灵中所奔泻的光、力、爱,也在自己心中奔泻而快乐,(他们都能懂得、能体会到强大心灵中的力量与爱,正如后来奥里维凭着清明的心能感悟到约翰·克里斯朵夫的心一样)为了看到兄弟或姊姊那张困倦与早经忧患而变得苍白的脸突然闪出点光辉而快乐。安多纳德四肢无力,软瘫了,好象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一样,她蹲在甜美温暖的窝里悄悄的哭了。”[12]除了音乐的安慰,她还有虔诚的宗教信仰。她是受苦的人,真正的基督信仰是受苦人的信仰,她能够进入基督受难与复活的深层而神秘的世界。“她遭了横祸,却始终相信基督的爱,相信他跟你一起受苦,将来有一天会安慰你。”[13]安多纳德也不是没有烦闷而无法祈祷的时候,尤其是因为兄弟悲观消沉的气息日甚一日侵蚀着她本来就不坚强的心灵,这时候她就躲到屋里静静地等待、等待那心灵的黑夜过去。她还要为兄弟病弱的身体、多感的薄弱的意志而担忧。这些,都消蚀着她生活的勇气和信念。可是打击接踵而来,奥里维进入高师的考试没通过。安多纳德几乎撑不下去了。工作又丢了。无奈之下,姐弟被迫分开。奥里维成了寄宿生,安多纳德则去了德国当家庭教师。一想到又要投入到社会中去,安多纳德就胆战心惊。几年来,她的性情已大大改变。她的形象中已长出了更多的苦弱、孤僻的因子。“从前她是多么大胆,什么都吓不倒的,现在却养成了静默与孤独的习惯,反而以脱离孤独生活为苦事。幸福的岁月过去了,嘻嘻哈哈的,快活的,多嘴的安多纳德也跟着消失了。忧患使她变得孤僻。”[14]郁闷压在心里,使安多纳德的精神愈来愈消沉,使她的身体愈来愈糟糕。正因为在苦弱中愈来愈强烈地挣扎,所以在她身上焕发出来的凄美形象也就愈来愈丰满、愈来愈能感动人。

  在这个时候,她遇到了小说的主人公克里斯朵夫。克里斯朵夫事件加重了她苦弱的感觉。不过她虽然对克里斯朵夫的生平并不了解,却也不怪他,因为“她尽管不懂人情世故,但有种内心的直觉,因饱经忧患而变得非常敏锐,看出那个陪他看戏的同伴举动粗鲁,有点疯癫,可是性情和她一样戆直,并且慷慨豪侠,她只要想到他就觉得安慰。”[15]这是小说中两大人物形象第一次的彼此相认。一个是坚硬粗犷的英雄,一个是苦难土地上温柔而凄凉的女性形象。这是受过苦的人之间的神秘直觉,无需通过语言的直觉,一下子,他们就相互认出了。真正的爱是超乎语言和行为的,因为它根源于心灵的神秘深处。虽然命运象深不可测的夜之森林,但神秘的救赎之光一定已在他们的心灵深处播下了种子。爱本身就是那光辉、那赎救、那种子。能爱的人是幸福的,即使生活充满了痛苦。能够在人群中看到一双深沉的有爱的眼睛是幸福的,因为那安慰人心的正是那彼此之间心心相印的神秘的同情,是用语言无法表达的同情。有朝一日,一个人领会了那种神秘的同情,他(她)的生命也就得救了。在回去的火车上,她和相向而开的停在一起的、另一列火车上的克里斯朵夫相遇了。在几分钟里,他们静默地互相凝视。这是英雄形象和天使形象的相互凝望。在不期然相遇的夜之神秘里,他们互相看到了对方内心的隐秘。这是两颗灵魂的相遇,一颗是小说的主人公克里斯朵夫,另一颗是小说另一主人公奥里维心灵的小母亲和保护神。“安多纳德把它永远保存在心灵深处,——使她凄凉的心里能有一道朦胧的光明,象地狱里的微光。”[16]
  
  终于,奥里维考上了高等师范学院。安多纳德的人生任务完成了。在父母的遗像前,他们一起跪下,悄悄地哭了。于是,安多纳德凄婉的女性形象也大致得到了完成,只是等着最后的死亡与神秘信仰所带来的净化。

  多少年,安多纳德在人生的战场上,象一匹拉着过重负荷的小马,拼命挣扎、拼命支撑,不敢停下来休息,怕停下来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如今,奥里维终于考取高等师范学院,她可以歇下来了。然而不妙的是,安多纳德次日醒来却头痛欲裂。因为一件长久压在心上的重担突然没有了,因为多年来第一次可以不必强打精神支撑自己,安多纳德一下子显得憔悴了。不过她的眼睛仍旧是清澈、明净的,虽然常常有苦闷的浊流漂过。瑞士的风景显露着她一向所拥有的朴素与神秘,田园牧歌式的高远与辽阔。对于这憧憬了多年的风景,安多纳德却没有感到应有的兴奋,因为她实在累极了。她变得非常的伤感、抑郁,处在病恹恹的神秘的迷糊中。一切美好的风景都使她伤感不已,她再也快乐不起来了。她那热烈的精神已经在多年的操劳和提心吊胆中消耗过度。既然人生的任务已完成,她的爱与责任已结出了果实,那么她为什么不睡呢!她现在还有什么急于去做的人生目标呢?如果她的身体,没有被多年来的操劳和过度的热情拖垮,她可以重新生活、重新找一个目标。她现在就象一个昏沉沉的失恋的人,四下里找不到坚实的可以支撑的人生目标。她筋疲力尽、难以为续了。“现在到了用不着咬紧牙关撑持到底的时候,意志涣散了……她倒下来了。在她身上酝酿了多年而一向被她的毅力压在那儿的疾病,从此抬头了。”[17]她老是陷于深思冥想中,老是在寒颤中沉溺于往昔的生活中,痛苦地想着失去了爱情的虚度了的青春。有些暧昧的欲念盘踞在心头,把灵魂感染了。“可怜的小奥菲利娅受着神秘的烦闷磨蚀,非常厌恶的觉得从她的心灵隐蔽的地方冒起一股犷野的,乱人心意的气息。”[18]她最后的挣扎和希望,乃是重新看到了克里斯朵夫。这也是凄美的女性形象最终得以完成的时候。她是在夏德莱戏院听音乐时看到克里斯朵夫的。那时,克里斯朵夫孤独无援、没有朋友,正跟庸俗的音乐界作着搏斗。他孤傲又狂野,对一般的群众傲慢不逊。不幸的是,克里斯朵夫没看到安多纳德。在以后的几天,对克里斯朵夫迷迷忽忽的思念让她非常难受。偶然中,她还看到了一册克里斯朵夫献给她的歌集。她激动极了,“她没法固定自己的思想,只觉得又快乐又悲哀,——悲哀……啊!她的头疼得多厉害!”[19]过了几天,她在马路对面瞧见了克里斯朵夫,克里斯朵夫也瞧见了她,可是来往的车辆却冲散了他们。虚弱的安多纳德觉得,那是一股宿命的力量阻挡了她和克里斯朵夫的相会,于是她放弃了。在静夜的屋中独坐,“她觉得自己快要消灭了,本能的想抓住一个在身旁走过而非常慈悲地望着她的坚强的生命。她抱着一腔的温情与悲苦,在半夜里向他叫道:‘救救我呀!救救我呀!’”[20]急性肺病缠上了她。可是一旦得知自己患了不治之症,她也就沉静了下来。回想种种前尘往事,安多纳德甚是快乐,因为她把奥里维从人生的泥沼中救了出来。不时地,神秘的信仰与热情常常使她忘却了肉体的疼痛。她象那些打赢了人生之战的圣徒那样快乐。临终的时候,她为奥里维唱着一首以前常常唱的老歌:“我将再来,我的亲爱的人儿,我将再来……”[21]好了,神的意志终于完成了,安多纳德的生命形象在苦难的净化中也被救渡、被完成了。她已经托生在了奥里维的生命中,托生在了克里斯朵夫的生命中,托生在了无限辽阔的生命中。她安详地融入了生命永恒的奥秘中。安多纳德,凄美的法国文学女性形象,她在《约翰·克里斯朵夫》中的重要性可以由下面这一段话得到有力的证明:“从此,他们俩(约翰·克里斯朵夫和奥里维)都被安多纳德的精神包裹了。他们在一块儿的时候,她就跟他们在一块儿。他们甚至用不着想到她:两人都以她的思想为思想的。她的爱是他们的两颗心相会的地方。”[22]安多纳德,她就是钉在十字架上的救世主在《约翰·克利斯朵夫》中的道成肉身。
  
  
  参考文献:

  [1]、[2]、[3]、[4]、[5]、[6]、[7]、[8]、[9]、[11]、[12]、[13]、[14]、[15]、[16]、[17]、[18]、[19]、[20]、[21]、[22]罗曼·罗兰(法),傅雷译.约翰·克里斯朵夫〔M〕.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820-821、823、832、841、854、854、855、858、860-861、861、876、879、880、881、885、892、892、897、898、900-901、924
  [10]伽达默尔(德),洪汉鼎译.真理与方法〔M〕.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145

  【作者简介】陆月宏(1974~),男,浙江省杭州市人,江苏省社会科学院哲学所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现代西方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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