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冰心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的重要作家,也是一位翻译家。基于对泰戈尔的爱慕,冰心全面了解泰戈尔作品的思想、创作手法、艺术风格,忠实而成功地传达出了泰戈尔作品的精髓。

　　关键词:　冰心;泰戈尔;翻译

　　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1861—1941)是印度近代伟大的诗人、作家、艺术家、社会活动家,在印度文学史上享有崇高的地位。1913年,他因著名诗集《吉檀迦利》荣获诺贝尔文学奖。1946年,《妇女文化》第一卷第一、三、五期刊登了冰心选译的《吉檀迦利》。这是冰心最早的泰戈尔作品翻译文字。从1955年到1964年,冰心集中翻译了泰戈尔的作品12部(集):诗集《吉檀迦利》、《园丁集》,诗剧《暗室之王》、《齐德拉》,诗歌选译,短篇小说《喀布尔人》、《素芭》、《弃绝》、《流失的金钱》、《深夜》、《吉莉巴拉》,书信《孟加拉风光》,《回忆录》。

一、翻译的动机

　　在《〈吉檀迦利〉译者序》中,冰心这样来说明她选译泰戈尔作品的原因:“泰戈尔是我青年时代所最爱慕的外国诗人。……我最初选择他的《吉檀迦利》,只因为它是泰戈尔诗集中我最喜爱的一本。”在《我也谈谈翻译》中冰心自述:“我翻译的文学作品很少。……一是我只喜欢翻译我喜爱的作品。”这可以看作冰心选择翻译泰戈尔作品的感性动机。对一个翻译者来说,对所要翻译的作家作品的喜爱是翻译好作品的基础。冰心对泰戈尔的爱慕是全身心的,早在1920年冰心在散文《遥寄印度哲人泰戈尔》中就表达了对这位大诗人的仰慕与赞美之情:
　　
　　泰戈尔!美丽庄严的泰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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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极端信仰─—你的“宇宙和个人的灵中间有一大调和”的信仰;你的存蓄“天然的美感”,发挥“天然的美感”的诗词,都渗入我的脑海中,和我原来的“不能言说”的思想,一缕缕的合成琴弦,奏出缥缈神奇无调无声的音乐。
　　泰戈尔!谢谢你以快美的诗情,救治我天赋的悲感;谢谢你以超卓的哲理,慰藉我心灵的寂寞。

　　之后冰心在很多文章中不止一次地表达了对泰戈尔的喜爱以及泰戈尔对自己创作的影响。在《我是怎样写作〈繁星〉和〈春水〉的》中,冰心说她写作《繁星》和《春水》是受了泰戈尔的《飞鸟集》的影响;在《纪念印度伟大诗人泰戈尔》一文中更进一步说:“我从中文和英文的译本中,看到了这位作家的伟大的心灵,缜密的文思和流丽的词句,这些都把我年轻的心抓住了。”

　　除了基于感性的热爱促成了冰心对泰戈尔作品的翻译外,冰心翻译外国文学作品还有一个很强烈的目的,如冰心在《译书之我见》中指出的,是“为供给那些不懂外国文字的人,可以阅看诵读”。在《<冰心著译选集>自序》中也有同样的表达:“每逢我读到优美的、用英文写的诗文时,就口译或笔译出来,让不懂英文的人,如我的母亲,让她分享一些美的享受。”作为五四新文学的先行者,冰心始终不忘新文学的使命,写作为人生,翻译为人民,充分体现了一个文化启蒙者的责任感、使命感。

　　冰心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对于泰戈尔作品的集中翻译还有一些社会历史原因。正如冰心在《纪念印度伟大诗人泰戈尔》中提及的:“中国人民文学出版社,在泰戈尔诞生一百周年(一九六一年)的时候,为了纪念他对于发扬印度文化和争取民族独立,对于加强各国人民之间的友谊和保卫世界和平所作的卓越贡献,曾编译出版过十卷《泰戈尔作品集》。我曾根据英文译本,翻译了他的诗集《吉檀迦利》(Gitanjali)和《园丁集》(The Gardener),剧本《齐德拉》(Chitra);以及几十首的诗,和几篇短篇小说。”

二、译本来源和译者的态度

　　冰心翻译泰戈尔作品的译本来源于泰戈尔本人从孟加拉文译成的英文版。版本的选择反映了冰心高度的责任心和严谨的科学态度,对原作者负责的精神,正如冰心所言:“对于亚、非诗人的诗,我就爱看,而且敢译,只要那些诗是诗人自己用英文写的。除了遵从上头的命令之外,我也从不转译诗,我怕转译万一有误,我再把误译的译了出来,我就太对不起原作者了。”同时冰心也处处为读者着想,为读者负责。她每翻译一部(集)作品甚至作品再版,都附有序言或跋记一类的文字,对于作品进行简介,帮助读者了解作品的主要内容、基本风格、原作者的写作意图及译者的译介目的。如《<吉檀迦利>译者序》、《<泰戈尔诗选>译者附记》、《<冰心著译选集>自序》等都是很好的导读指南。

三、翻译倾向与风格传达

　　冰心对于泰戈尔作品的选择基本上如她所说的是以喜爱作基础的,这种喜爱来自冰心与泰戈尔在思想和艺术追求上的共鸣。冰心与泰戈尔有诸多相似之处,或者说由于对泰戈尔的仰慕与喜爱,冰心在哲学思想、写作手法、创作风格方面受到泰戈尔的全面影响。
　　
　　在思想上,冰心受到了泰戈尔“爱”的哲学思想的影响,并成为“爱”的哲学的自觉歌者。在她五四时期发表的小说《超人》、《世界上有的是快乐……光明》,诗歌《繁星》、《春水》,散文《笑》、《往事》、《寄小读者》等作品中,冰心“满蕴着温柔”地歌唱着对于母亲、儿童和自然的爱。郁达夫曾说“对父母之爱,对小兄弟小朋友之爱,以及对异国的弱小儿女,同病者之爱,使她的笔底有了像温泉水似的柔情。”从上面所引的《遥寄印度哲人泰戈尔》中,可以看出冰心心底难以言说的感情,在泰戈尔的诗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二者产生了高度的共鸣。

　　在诗文的选材上,冰心与泰戈尔都以爱为主题。在文学体裁的选用上,冰心和泰戈尔都擅长写富有哲理性的散文小诗。在文学语言上二人也很相似:冰心的语言清新朴素、婉转流动,有自然跳荡的韵律感;泰戈尔的语言朴素真挚、自然流利、韵律优美。

　　事实是冰心翻译泰戈尔作品译得最好的,多是和冰心本人的思想追求、创作风格和审美趣味相符合的。特别是她翻译的《吉檀迦利》,不仅获得了读者、评论界的好评,而且也成为译者本人最喜欢的。在《我为什么翻译〈先知〉和〈吉檀迦利〉》中,冰心说:“至于我自喜爱,而又极愿和读者共同享受,而翻译出来的书,只有两本,那就是《先知》和《吉檀迦利》!”冰心对《吉檀迦利》的翻译正是以思想的共鸣、文风的相近作基础的,在充分理解诗歌思想、意
境的前提下,忠实地传达出《吉檀迦利》的精髓。

　　《吉檀迦利》是泰戈尔诗歌创作的高峰,也是最能代表他思想观念和艺术风格的作品。“吉檀迦利”是孟加拉文的音译,意为“奉献”,主要表达诗人渴求与神结合的理想追求以及达到这种境界后的欢乐。从深层次看,诗中的神并不是宗教中的具体神祗,而是一种完美的象征,是真理,是光明和自由,是生命的无限。《吉檀迦利》是一部抒情哲理诗,是泰戈尔向神敬献的“生命之歌”,表现了诗人一切矛盾归于和谐的哲学观念,表达了泰戈尔对人生理想的探索和追求。冰心在译作中忠实地传达了诗人的观念和追求,体现了翻译作品“信”的原则。如34首: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称你为我的一切。
　　只要我一诚不灭,我就感觉到你在我的四围,任何事情,我都来请教你,任何时候都把我的爱献上给你。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永不把你藏匿起来。
　　只要把我和你的旨意锁在一起的脚镣,还留着一小段,你的意旨就在我的生命中实现———这脚镣就是你的爱。

　　译诗连用四个“只要”,使用了“一息尚存”、“一诚不灭”这样的高调语言淋漓尽致地表现了诗人对于神的矢志不渝的追求。

　　对于原作风格的忠实而成功的传达,体现了翻译中的美、雅原则。为了传达出原文的意境和美感,冰心十分注意锤炼她的翻译语言。为了更直观地感受冰心遣词造句的精妙,我们把其他译者翻译《吉檀迦利》的诗句与冰心的译作加以对比。

　　如第1首“This frail vessel thou emptiest again and again, and fillest iteverwith fresh life”一句中的“frail”,有译者把它译成“易碎的”,而冰心把它翻译为“脆薄的”。应该说,译作“易碎的”是相当准确的,但“脆薄的”更有质感。
　　
　　第5首“Today the summer has come atmywindow with its sighs andmurmurs”一句,有译者译作“今天,盛夏来到我的窗前, /轻叹低语”;冰心译为“今天,炎暑来到我的窗前,轻嘘微语”。“轻嘘微语”较之“轻叹低语”更典雅,更有诗的韵味。
　　
　　第14首“My desires aremany andmy cry is pitifu,l but ever didst thou saveme by hard refusals”一句,有译者译作“我的欲望众多,我的哭声凄惨, /但,你永远用坚决的拒绝来赐福于我”;而冰心的翻译是“我的欲望很多,我的哭泣也很可怜,但你永远用坚决的拒绝来拯救我”。“欲望”能不能用“众多”来修饰,“哭声凄惨”是否使原诗的美感顿失都可商榷,但“拯救”一词比“赐福”更有内涵,“赐福”更多“欲”的东西,而“拯救”更多“灵”的内容,正是表现了“神”之于泰戈尔灵魂的意义。
　　
　　对于诗歌音乐性的传达,冰心曾谦虚地说:“我纵然尽上最大的努力,也只能传达出这些诗中的一点诗情和哲理,至于原文的音乐性就根本无从得到了。”但冰心还是“尽情传达出作者这‘歌鸟’般的飞跃鸣啭的心情”。

　　《吉檀迦利》原是一部用孟加拉语写的诗集,泰戈尔在将它译成英文时,采用了散文诗的形式,诗篇既具有内在的节奏感,又富于韵律的变化。冰心在翻译时发挥了汉语的优势,采用了排比、对偶、反复等修辞手法以体现原作的诗意之美和韵律之美。如35首:
　　
　　在那里,心是无畏的,头也抬得高昂;
　　在那里,知识是自由的;
　　在那里,世界还没有被狭小的家园的墙隔成片段;
　　在那里,话是从真理的深处说出;
　　在那里,不懈的努力向着“完美伸臂”;
　　在那里,理智的源泉没有沉没在积雪的荒漠之中;
　　在那里,心灵是受你的指引,走向那不断放宽的思想和行为。……
　　
　　如36首:
　　
　　这是我对你的祈求,我的主———请你铲除,铲除我心里贫乏的根源。
　　赐给我力量使我能轻闲地承受欢乐与忧伤。
　　赐给我力量使我的爱在服务中得到果实。
　　赐给我力量使我永不抛弃穷人也永不向淫威屈膝。
　　赐给我力量使我的心灵超越于日常琐事之上。
　　……
　　
　　这两首译诗运用了排比的修辞手法,体现了诗歌的韵律美和节奏美。
　　
　　正如冰心在《〈吉檀迦利〉译者序》中所说:“印度人说他是诞生在歌鸟之巢中的孩子,他的戏剧、小说、散文……都散发着浓郁的诗歌的气味。”泰戈尔的小说也充满了诗意,冰心翻译泰戈尔的短篇小说时尽最大努力呈现出了原作的诗意风格。如泰戈尔的短篇名篇《弃绝》的开头:“这是帕尔贡季初的一个月圆之夜,早春到处吹送着满含芒果花香的微风。一只杜鹃藏在水塔边一棵老荔枝树的密叶中,它不倦的柔婉的鸣声,传进了慕克吉家一间无眠的卧室里。”《喀布尔人》中也有一段充满诗意的描写:“早晨是晴朗的。雨后的空气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阳光就像纯金一般灿烂,连加尔各答小巷肮脏的砖墙,都被映照得发出美丽的光辉。”

　　泰戈尔不仅是诗人、哲人,更是一个爱国者。在《〈吉檀迦利〉译者序》中,冰心称“他的诗中喷溢着他对于祖国的热恋,对于妇女的同情和对于儿童的喜爱。有了强烈的爱就会有强烈的恨,当他所爱的一切受到侵犯的时候,他就会发出强烈的怒吼。他的爱和恨像海波一样,荡漾开来,遍及了全世界。”因此,冰心不仅选译他的“霁月光风”的《吉檀迦利》,同时也翻译了“严霜烈日”的《泰戈尔诗选》。冰心在《〈泰戈尔诗选〉译者附记》中指出:“这本诗集最突出的一点,是编入了许多泰戈尔的国际主义和爱国主义的诗,这些诗显示了泰戈尔的最伟大最受人民喜爱的一面。孟加拉本是印度民主运动和文艺复兴运动的中心,在广大人民渴求解放热望自由的火海狂潮之中,泰戈尔感激奋发,拿起他的‘力透纸背’的神笔,写出了热情澎湃的歌颂祖国鼓舞人民的诗篇。集中的第38—44首,就是他在1905年孟加拉自治运动期间写的;集中的第51首,在1964年印度独立后,被选为国歌。此外,如第102首关于非洲的,第110首关于慕尼黑会议的,都是诗人对于殖民主义和法西斯主义的最严厉尖锐的谴责。诗人的祖国曾长期地被践踏于英帝国殖民主义者的铁蹄之下,因此他对于被压迫剥削的亚非人民,有着最深厚的同情,对于西方帝国主义集团,有着最切齿的痛恨;在这类的诗篇的字里行间,充满了他的目光如炬,须眉戟张的义怒,真使读者‘如闻其声,如见其人’!”这是基于对泰戈尔的“大爱”的理解,冰心很好地处理了这种风格的诗作,使译作风格与原作风格保持了一致。如“拉起锚来, /撑起帆来, /什么都不要管吧。”“风涛狂啸,浪头犷暴,但我们行驶下去。”等等,节奏铿锵有力,用词刚硬有质感,表达出了诗人对于被压迫者、反抗者的热情鼓舞。
　　
　　冰心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对泰戈尔作品的翻译选择带有特定时代的意识形态倾向,比如她所选择的泰戈尔的短篇小说多是反映底层人民苦难或反映种族压迫的,如《喀布尔人》表达了对于穷苦的喀布尔人的同情和他那崇高父爱的赞美;《弃绝》抨击了种族主义;《素芭》描写了哑女素芭细妮的婚姻悲剧等等,这些作品表达的主题与五六十年代意识形态对文学的要求相符合。
　　
　　总之,冰心基于对泰戈尔的爱慕,基于对他的理解,将对泰戈尔的译介当作她最为重要的翻译事业,她所翻译的《吉檀迦利》等作品已经成为范本,成为经典,必将在中国翻译文学史上留下绚丽光彩的一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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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李岫秦林芳.二十世纪中外文学交流史[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1.
[4]　林佩璇.冰心在翻译方面的成就.冰心论集[C].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 2000.
[5]　泰戈尔.泰戈尔诗集[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5.
[6]　陈福康.中国译学理论史稿[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1992.

　　作者简介:1.刘学云(1969—),女,山东莱芜人,唐山师范学院初级教育学院高级讲师; 2.訾小广(1964—),女,河南临颍人,唐山师范学院初级教育学院高级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