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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燕:泰戈尔抒情诗窥微(节选《园丁集》部分)
【时间:2008/11/29 】 【来源:铁道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3期 】 【作者: 王燕】 【已经浏览5365 次】

  由于《吉檀迦利》产生的轰动效应,再加上泰戈尔所倡导的森林哲学的广泛影响,西方读者往往抱定先入为主的见地,或者认定泰氏其人是位信仰笃诚的宗教虔徒,或者以为他是超凡脱俗的圣哲贤士,亦有不少人将其视作清心寡欲的林间隐者,他的诗作也被尽悉当成了神秘主义的宗教礼赞和训谕教化的箴诫之辞.其实,这中间包含着绝大的误解,上述看法是根本包容不了泰戈尔诗作整体面貌的。在泰氏笔下,除了寄寓宗教感情、契约精神信仰之作.还有着大量贴近现实生活、憧憬幸福人生、歌颂美好爱情的诗篇。这些作品基调欢快,意境明朗,与《吉檀迦利》风格殊异,《园丁集》便是这类抒情诗作的代表。
  
  在《园丁集·自序》里,泰戈尔曾明确表示这是一部“关于爱情和人生的抒情诗.”落笔伊始,诗人即在开卷诗中以“仆人”自况,表示要“搁下别的工作”,“把我的剑矛扔在尘里”,既不“去遥远的宫廷”,也不“做新的征讨”,只祈求能蒙“女王”恩准,“让我做您花园里的园丁,以养护那满园新绿和培育锦簇的繁花作为向爱情与人生奉献。这首对话体的诗篇明示了《园丁集》题义的内涵。在《园丁集》中,泰戈尔以极其细腻的笔触,多层次、多方位地再现了青年男女在爱情撞击下不同的心理状态和情感痴迷,着力讴歌了他们身上那蓬勃的青春活力:有的诗篇将萌芽胎动的初恋表现得自然天成、含蓄隽永,有的诗篇将两心相契的热情表现得清纯似水、委婉和谐,有的诗篇将爱情生活的情态动作化为艳丽动人的形象,渲染得神韵如画,温馨甘美;有的诗篇在绵绵爱意中引入抽象的哲理,抒写得朦胧飘渺、情致不俗.正由于这些诗作表现了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愿望、期求的热切和成功、满足的欢悦,把握着青年男女的精神律动和情感脉冲,所以泰戈尔在终卷诗中发出了这样的告白:诗中歌颂的青春爱情之花不会凋败,它将芳香长往,永远盛开,生的激情、爱之炽烈以及一切美好的生活感受都将深贮于人们的记忆,《园丁集》的诗思必能超越时空、到百年之后仍将浸润读者的心灵。
  
  《园丁集》中的爱情抒情,大致由兼具一定哲理成分的和纯粹渲泄情感的两个层面组构而成:前一类诗作可举诗集第16首作为例示.诗篇以小伙子的口吻写就,通篇皆是抒情主人公关于自身爱情体验的主观阐发.内容也仅关涉少男少女的情场际遇。“手握着手,眼恋着眼”—一起首便以这结构对称的并列句式推出一帧生动形象的画面—阳春时节,小儿女依傍在花前月下,四只手交互叠合,紧紧纹扣在一处,两双眼睛脉脉含情,专注地对视相脱。此番情境之下,任什么良辰美景全都视而不见,就连各自手中所执物件坠落尘埃也竟然了无知觉。在这两个人的世界里万籁无息,惟余滚烫的心儿在记录着爱情的甜蜜.继之是抒情主人公坦露其爱情感受的一段独白——意中人那艳丽的面纱和她亲手编就的花环无不具有使“我”心族摇荡的魅力,幽会中姑娘含羞的娇填,欲推又就的情态更让“我”意醉神迷。诗人巧妙地把握住热恋中人的爱欲心理,赋予无生命、无知觉的面纱、花环等物象以情感,使其成为幸福的标志和爱情的传媒,因人及物,爱乌及屋,力透出爱的真挚与情之深沉。在接下来的诗句里,诗人一反爱情诗惯见的单纯抒情范式,置引哲理抒情的成分融人其中,对诗篇反复咏颂的“象歌曲一样地单纯”的爱情进行了标准界定:它坦诚,“没有黑暗深处的探索”和“魅惑后面的阴影”;它质朴,“不强求那做不到的事情”,也不“寻求希望以外的东西”,它是奉献同时也是索取,能够知足常乐,不会极欲生悲,更没有“把喜乐压成徽尘来榨取痛苦之酒”的虞虑.诗句以清新明快的抒情风格和恬淡质朴的艺术情致,向读者娓娓倾吐着真切笃定的小儿女情愫,礼赞着那被诗人誉之为“象歌曲一样地单纯”的爱情.这类以情感融思辨为一体的诗篇,外化着泰戈尔关于爱情理想的智性思考,全无一般爱情诗那娟秀温柔的气息。就此意义而言,这些诗作情感渲泄与智性思辨同构,兼有爱情抒情和哲理抒情的双重效果。
  
  《园丁集》第33首属于泰戈尔爱情诗的又一类式.这则痴情女子的独白,通篇没作任何哲理性描写。起首处,姑娘情动于衷,畅示心扉,讲出了“我爱你”的渴望,而后又自喻为堕入罗网的迷踪鸟雀,企盼着得到意中男儿的理解、和鸣并接受他的保护。后续诗节,泰戈尔特意设计了意向背反的两组联想:其一,心迹已然剖白,结果将会怎样?姑娘驰骋神思,借助于想象继续抒发自己的情怀—如果爱情得不到同样的回报,她将“回到我的角落里去,在黑暗中坐地”,独自饮下这杯苦酒,无怨无艾地自个儿抚平心上的创伤,其二,一且投入意中人的怀抱而得接受,她将幸福地畅饮爱之甘泉,在愿望实现的欢乐中以更充沛的激情向恋人奉献更加酣醇的幸福。全诗感情热烈丰富,语言生动传神,将一位甘愿为爱情奉献一切的痴情女子的视觉形象活脱脱地跃然于字里行间。然而,此诗读来又不免给人平添几分苦涩悲凄之感,爱得如此赤诚、追求得这般执着的多情女子,其命运是哀是喜,其前景是苦是乐的决定权竟全然握在被爱男子的手中,实在是可悲复可叹。在结构形式上,这首诗紧扣爱情题旨,依循抒情主人公心理感受的嫂衍轨迹,以一显一隐的双重递进关系安排布局,有转折、有深化、有升华地把痴情女子对爱情的渴望与迫求抒写得甚为感人.诗中各节行文的首尾句式构成了布局上的显性递进,先是以“请饶恕我的爱”回照“我爱你”的剖白,继之以“请饶恕我的痛苦”回照“如果你不能爱我”的虚设,末节又以“饶恕我的骄傲吧,爱人,也饶恕我的欢乐”回照“如果你爱我”的希翼,从而一波三折地将主人公的情感宣泄推上了颠峰。若将各诗节的中间诗句接续起来,便形成了该诗的隐性递进意象层次,它们宛若一系列虚拟画面的拼接组构:幻觉一,姑娘“被捉住了”,她的心“变成赤裸、幻觉二,姑娘回坐在黑暗的角落里,“用双手掩起”她那受到伤害的心怀,幻觉三,姑娘高踞于宝座之上,女神般地施爱给恋人——以潜性的幻觉意象同显性的感觉意象“爱”、“痛苦”、“欢乐”互相应对,意蕴渐次深入、感染力逐步加强,抒情主人公那真挚动人的渴想企盼,那淋漓尽致的深情依恋,都悉行抒写在这反复回照的层层递进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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