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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二元:大学语文是高等教育阶段的母语学习——在复旦大学大学语文研讨会上的发言
【时间:2007/11/2 】 【来源:本站 】 【作者: 何二元】 【已经浏览5892 次】

 

各位同行:

今天这个会是我向往已久的。上个学期我在申报一个关于大学语文的课题,这个时候看到了复旦的这本教材,感到很多地方都不谋而合,于是就期待这个会,期待到会上来向复旦的老师讨教,期待和各地的同行交流。

我的课题是从对大学语文教材的批判入手的。批判大学语文教材我的心情很复杂。近10年里我教大学语文这门课,就是受惠于这些教材;近30年里,中国大学语文学科能够支撑局面,也是受惠于这些教材。所以实在不好意思说批判。但是我又觉得假如能从积极的意义上来理解“批判”的意思,像复旦教材第一单元说的“一词两义”,那么就会发现“批判”不仅是贬义词,还含有建设性的褒义,正如老子所说的:“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就是在批判中开创新局面。

即使这样,在目前中国学术风气不太正常的情况下,批判总是会得罪人,会议组织方事先并不知道我发言的具体内容,所以有任何不妥之处,都应该由我来负全责。

目前中国的大学语文教材,有人说有1402种,我查了一下,书名直接为“大学语文”的有713种,这1400多种或700多种教材大致可分为四类,一类是文学史系列,一类是文体系列,一类是人文主题系列,一类是文化专题系列。这四类教材,在我看来,全部都有问题。

文学史系列,也就是按文学史的顺序,组织文选作品,这里有一个根本的误区,不知道教材编者为什么没有想到。关于大学语文,教育部一开始就有一个基本的定义,就是面向“汉语言文学专业以外”的其它各专业开设的,既然已经“除外”,再照搬中文系的文学史和文选教材就说不通。当然,编的时候作了一些压缩,否则30多个学时根本上不完。但是,一门学科假如只是另外一门学科的缩水,又如何能够奠定自己独立的学科地位?也有非常认真坚持不缩水的,比如南京的教材就编到80多万字,被一些大学用作研究生入学考试的教材,可是,当他们为这样一些利好的消息所鼓舞时,是否想到,这已经和开设大学语文的初衷越来越远了?

第二类,文体系列。文体系列又分两类,一类是记叙文、议论文、说明文的文体划分,另一类是诗歌、散文、小说、戏曲的划分。后一种划分往往综合在文学史里,所以我们要说的是前一种。这是最要不得的一种系列,人们批评大学语文是“高四语文”,往往就是被这类教材害的。我认为大学语文里根本不容许有记叙文、议论文、说明文的地位,具体的道理后面再说。

第三类,按人文主题组织课文单元。但是,当我们一个单元一个单元讲着“以民为本”、“心怀天下”、“和而不同”、“品格修养”、“社会人生”等等时,这是在讲语文课吗?新时期以来,我国文学界费了好大的气力,才让文学重新回到文学自身,我们大学语文怎么又走了回头路呢?诚然,我们有“文以载道”的传统,不能一概否定,但是,文“已”载道,就不必要再专门加以强调,一定要“以民为本”“心怀天下”这样分析,才能让学生领悟其中之道,只能说它“载道”“载”得不好。再说,“道”这个东西,有时真的是“道可道,非常道”,客孟尝君的冯谖,菉竹山房的女鬼,聊斋的狐狸精等等,想拿这些来对大学生进行思想教育,其效果总不如用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更加正宗直接,大学语文也就很难不堕入二流学科的地位。

第四类,文化专题系列,现在被当作是一种创新,一种开拓,但是,文化用得着大学语文来教吗?大学里不是有中国文化概论、文化专题讲座之类的课的吗?孙子兵法、九章算术,这些课假如让中国文化概论的教师来讲,肯定讲得更好。我一直反对用“大学文学”取代大学语文,是因为大学语文不是中文专业的课。但是这并不等于语文课可以不讲文学,任何民族最好的语言都是保存在该民族的文学之中的。我们要区别的是,以文学为学习的目的和以文学为母语学习的载体,这是两种不同的课程观。至于文化,其载体既可以是文学的,也可以是非文学的,语文课应该只选择那些文学载体的文化,比如《史记》、《水经注》里那些优美的文学篇章,至于孙子兵法、九章算术之类,它们是优秀的文化,但是未必是很好的语文材料。所以,大学语文里可以有文化,但是不会存在一个什么文化专题系列。

这是我对大学语文教材的一个整体评价。我也常在想,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大学语文恢复已有30年,全国性的大学语文研讨会已经开了十一届,大学语文教材更是编了1400多种,为什么最终连大学语文是什么还没有搞清楚?我以为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理论研究的滞后,有1400种教材却没有一种研究专著,这可能是任何别的学科都不会有的现象。甚至连教学大纲可能也没有。大家写论文,写教材前言,都说有一个教育部的全日制的大学语文大纲,可是最后谁也拿不出来。还有我们不断地说朱自清讲大学语文,闻一多讲大学语文,沈从文讲大学语文,可是我们没有研究他们是怎样讲的,是照搬中文系讲义呢?还是有针对非中文专业学生的另一套讲法?这些教育遗产我们都没有去整理,却一个劲埋怨教育部没有给大学语文明确的学科地位,要是我是教育部我也不会给:什么是大学语文,你们要先搞清楚。

这就是我课题研究的出发点。至于课题的立论,很简单,我认为大学语文是高等教育阶段的母语教育。这并不是我的发明,我的发明是提出大学语文教材的编写,应该有一个母语学习的系列。说母语系列多么简单明了,干吗要说文学,要说文化,要说人文,要说素质呢?文学有文学专业,人家还想用“大学文学”来取代大学语文呢。人文素质,武汉大学一口气开设了50门人文素质课,然后问:“难道我50门课程不能取代你大学语文吗?”?(见湖北省暨武汉地区第二届大学语文研究会纪要)惟有母语教育,谁与争锋?大学语文肯定是龙头老大!

用母语教育的概念,可以回答跟多问题。有小学语文、中学语文,为什么还要大学语文?因为母语学习是每个公民的终身义务,将来教育发展了,“大学后语文”都是顺理成章的。问题是母语学习的阶段性任务是什么,目前还没有定性定量的明确研究,所以大学语文会有“高四语文”的批评。我这个课题中最难解决的一个问题,就是关于母语研究学术界也没有现成的理论构架,可以用来作整体的和阶段性的描述。为了让课题能够启动,我只好借用相邻学科的理论,等将来形成了自己的学科理论再换回来。

大家都知道翻译界有一个“信、达、雅”的理论,严复提出的,我把它借用过来描述母语学习各阶段的目标。小学语文的主要目标是“信”,即母语知识的积累,比如要识记3000个汉字,这个阶段儿童的记忆力是最好的,应该让他们大量识记,即使是“死记硬背”也非没有意义,儿童读经教育的设计就是基于这个理论。

中学语文主要是“达”,即母语读写能力的培养,能够写明白的文章,能够说通顺的话,这个任务绝不能拖到大学去。现在人们批评大学生不会写请假条,错别字连篇,把这都怪到大学语文头上来,这是颠倒了因果。又有人主张大学生汉语不及格不给毕业,那也是弄错了母语考核的阶段。苏步青教授早就说过,“如果允许复旦大学单独招生的话,我的意见是第一堂先考语文,考后判卷子,不合格的,以下的功课就别考了,语文你都不行,别的是学不通的。”如果大家都有这样的认识,大学把关严一点,对于遏止中小学的应试教育都大有好处。可惜,我们的体制,我们的大学缺乏这样的远见,把母语不合格的学生大量招进来,那就只好自己喝这杯苦酒,不会写请假条就教写请假条,错别字多就办识字班,至于这还是不是大学,领导们自己想去,这些都和大学语文无关,大学语文不背这个黑锅。

到了大学语文阶段学什么?我认为大学语文就是要学习母语中“雅”的部分了。任何民族的母语内部都有雅俗之分,大众语言,俚语俗语,这些可以在生活中随处学到,雅的语言则需要在学校母语教育中学习,而最高雅的语言(大雅),则只有在高等教育阶段才能学到。对于很多人来说,大学已是系统学习母语的最后机会了,再不提出这个任务,可能将终生失去这个机会。现在有一种观点,说现在高等教育已经不是精英教育了,而是大众教育了,大众教育的目标就是培养学生能够就业,所以一些学校把大学语文也改成了应用写作。我觉得这完全是搞错了概念,大众教育是指入学率,而不是指培养目标,否则完全可以不要办大学,社会上各种各样的职业培训机构,要比大学有效得多。

我认为大学教育永远应该是精英教育。什么是精英教育?就是教育学生做人,做有教养的人,做有社会良知的人。当然也要教给知识,那是要教给学生将来在任何职业培训机构中学不到的知识。对于母语教育来说,就是要教给母语中最高雅的部分。哈佛大学前任校长查尔斯·艾略特说:“我认为有教养的青年男女唯一应该具有的必备素养,就是精确而优雅的使用本国的语言”。这应该成为大学语文的教育目标。这个目标,中学语文绝不可能达到,中学语文现在是将来可能仍然是这个样子的,它把古今中外那些优雅的作品,统统归结为记叙文、议论文、说明文,归结为“六要素”、“三要素”,什么意思?显然就是为了方便训练,训练“达”的能力。这样的训练,不可能达到“雅”的高度。所以前面我说,大学语文教材不应该再有这种文体系列的地位。

大学语文应该有更高的层次。去年南京的全国大学语文年会,我提交的论文中以李白的《静夜思》分析母语学习的层次。这首诗,幼儿园小朋友可以当作儿歌吟唱,小学生可以欣赏其优美的文辞,中学生可以结合诗人身世和写作背景来学习,大学生则可以从文学母题、人类集体无意识的哲学高度来加以研究。回来后我发现搞错了,文学母题、人类集体无意识,这些应该跟中文专业的学生讲,大学语文应该坚守的是母语学习的家园。这样,我注意到了熊秉明先生的《静夜思变调》,一种对于母语的眷恋、感悟、敏感,似乎回到了幼儿时代,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重新找回了赤子之心。这才是大学语文,大学语文就是要培养学生对于母语的这种优雅的感觉。

所以,我一看到复旦的《大学语文》,就倍感亲切,就发生共鸣。它的第一单元就是“重新发现母语”,第一课就是熊秉明先生的《教中文》。它让我把“大学语文是高等教育阶段的母语教育”这个想法变得清楚了,可以触摸了。甚至连具体的教学方法也胸有成竹了。我想,假如让我使用这本教材,我会像熊秉明先生那样,让学生一遍一遍地大声朗读我们的母语,找回对于母语的优雅感觉。现在的学生,经过小学、中学应试教育的学生,对于母语的感觉已经太迟钝了,太粗鄙了,据有关部门对网络语言的统计,使用频率最高的是一个“顶”字,这是一个动词。表达情感呢,我想就是一个“晕”字吧。我要教他们重新发现自己的母语,“这儿”“那儿”,“这边儿”,“那边儿”……卷着舌头,精致,优雅。现在的学生学了英语不会说母语了,我要教他们如何使用母语的“的”字,让他们知道,那些冗长的欧式句子,用我们的母语来表达,可以如何像一个又一个挂钩的连接,简捷,轻盈。

我还会教他们把母语的书面材料——汉字——拆开来重新感悟,一个“爱”字,上面是手,下面是走,携手同行的意思,中间有心无心,古今之间,繁简之间,“爱的三种写法”,给我们多少联想。不过这一篇我觉得还是稍逊于熊秉明的《教中文》,因为它侧重于考证,更适合中文专业的学生。大学语文的教学对象,少考证,多感悟,似乎更好。我曾经给学生讲“美”字,从象形来说,应该是一个舞蹈的人,东汉许慎说“羊大为美”,我觉得就是感悟多于考证了。我学许慎,说在现代人眼里,也许“天上掉下人民币”,才是最美。这当然是胡说八道。但是从艺术之美,到口腹之美,到拜金之美,似乎正暗示着一点历史的轨迹。中国文字是象形文字,形象永远大于思想,古人发明的文字给今人种种意外的想象,正是我们母语的魅力所在。

我还特别欣赏第五第六单元“汉语中的译文”,这个题目出得好。外国文学和我们的母语学习是什么关系,一些教材似乎全不领会,所以他们根本不介绍译者,甚至有时候连译者的名字都不写出。我觉得大学语文中的外国文学作品,和文学专业学习重点不同,作为语文课,读外国作品实际是读翻译作品,是欣赏我们母语包融、转换外语的能力。那些著名的翻译家都有深厚的母语底子,他们的译文都有各自的个性,如鲁迅译著的忠实原作,瞿秋白翻译的形神兼备,傅雷译文语言的本土化,冰心的翻译文笔清新优雅。读着这些不同的译文,能够让学生领悟母语的博大精深。王小波就曾认为他的母语是从现代翻译作品中学得的。

复旦的教材在这方面把握得非常到位,它的题目就是“汉语中的译文”。它讲诗的翻译,告诉我们在翻译中怎样运用我们的母语。设想教学中可以让学生先来翻译一下这首诗,然后再看高手的翻译是怎样的,让学生领悟其中的差异不在英语,而在母语能力的高下。这样的学习,或许都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矫正目前英语学习冲击母语学习的局势,把母语学习和外语学习结合起来。

总之,这是一本很有创意的教材,和前面所说的那四种类型完全不同,真正抓住了“高等教育阶段的母语学习”这个关键,假如能把各个单元的母语主题更加明确起来,一定能成为一种独领风骚的大学语文教材。我非常希望能有机会使用这本教材,也向各位同行郑重推荐这本教材。这本教材封面上写着“实验教程”,我想就是希望大家都来参与教材的建设。这在纸质教材的年代很难做到,但是在网络时代是完全有可能的。我也办了一个大学语文研究网站,很愿意为大家提供一个参与教材建设的平台,一个学术交流的平台,非常欢迎各位同行今后能多多光临。

谢谢大家。

 

【本站链接】

复旦大学大学语文教学研讨会圆满结束

复旦大学大学语文研讨会报道(南京孙培华报道)

倡导母语教育,深入推进大学语文教学改革 (高教网报道)

复旦大学大学语文研讨会会议纪要 (复旦大学报道) 
百名专家学者:新大学语文课程应倡母语教育(中华读书报报道) 
大学语文:学习“雅”的母语——文汇读书周报转载站长复旦发言 
复旦大学《大学语文实验教程》

转载某博客对我这篇讲话的批评文章——骨鲠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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