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英不嫁马子才
青年报(日期待查)作者:龚静
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里常常有美艳女子深夜情奔孤室落魄秀才的故事,浓情蜜意一阵然后缘尽散去,有的甚至生子持家续尽前世因缘,聊斋里的穷书生们似乎总能人生失意艳福补。如此良辰美景,其实大家心知肚明,那是蒲松龄对包括自己在内的失意士子们的补偿剂,到底也平衡了现实中的精神生态。
于是,即便不那么狐精美女的香艳故事,也一定忘不了这样的情节添续。
黄英,在蒲松龄《黄英》中可不是夜半来天明去的女子,她是与弟弟一起在马子才金陵觅菊时所识。这马子才——猜想蒲松龄给他起这个名字有讲究,倒过来不就是马才子了嘛——是个菊迷,自家园子里种了不少,还是觉得不过瘾,再说种植技术菊花品种有待改善,于是到处寻觅,一日在金陵路遇陶家姐弟,弟弟“丰姿洒落”,姐姐“乃二十许绝世美人”,因菊相谈甚欢,马子才邀姐弟同回马家,南北院分而居之。姐弟先是餐饭常倚靠马家,后来种菊贩菊旺家兴院,使马子才惊讶和羡慕,尤其那些原本他园子里的残枝败叶竟然在陶家姐弟手中花枝招展。后来马子才发现姐弟两人乃菊花精也。于是,互相也不避了。姐弟俩以菊兴家,增舍买田,马子才与陶家弟弟也常把酒言菊。但日子总没这么天地清朗,花朝节弟弟与人醉饮后倒地为菊却不再回复人形,乃后成“醉陶”菊种。姐姐黄英依然年轻如故。
爱菊人邂逅菊花精,也算是天遂人愿的故事了。不过,蒲松龄在《黄英》里还是设计了马子才妻子去世的情节,黄英似乎很当然地嫁了他,而后卖菊持家,家道兴旺。虽然马子才以为卖菊乃玷污菊之清名,且有辱士人清高,但黄英并不以为然,“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马子才也无奈于她,到底家富之福马子才也颇享受。
已故作家汪曾祺1987年也写过一篇《黄英》,乃其一组“聊斋新义”之一。文字简明晓畅,自然灵韵,汪氏文字风格一以贯之。内容大体相似,但删除了黄英嫁给马子才的情节,故事精简许多不论,随之去除的正是蒲松龄故事中的美女大多自荐秀才枕席的套路——落魄秀才白日梦式的性幻想之嫌,免了蒲式酸气。同时也删减了黄英嫁到马家后姐弟菊花生意日隆,且大修庭院之桥段,只留下“自食其力不为贫,贩花为业不为俗”之观念与蒲氏共识,认同“我不想富,也不想穷,连日卖花,得了一些钱,咱们喝两盅”的生活理念。到底还是渊明一路过来的菊,如此不迂腐,不矫情,不浮华,香气飘散,且亦留清。
陶生与马子才交流种菊经验时所说的“种无不佳,培溉在人”才是汪曾祺着墨的,“人既是花,花既是人”的补充似乎道出作者心声。陶生化身“醉陶”名品传世,或为恰好诠释。而黄英年年青春,当然是神仙故事必有的笔墨,也似是人菊合一永恒的喻示。
如是,黄英嫁给了马子才就落了俗套。汪曾祺的“黄英”才让人回味,人菊合一是与自然相和,承传了古典人文理想。以现代女性视角而观,似乎颇有古典的神仙妹妹和当代的“三高”女子完美融合之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