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觉得《青铜骑士》是一篇奇怪的作品，原因是：这篇作品的主题显然没有充分发挥出来。至少，疯癫的欧根在被彼得的骑马的铜像追赶时感到的恐怖，除了他对铜像迸出的那几个字外，是无法以更多的话来表达的。不然的话，何以他要想象沙皇的怒气冲冲的脸，无声地转向他；何以在他逃奔的时候，他听见：

　　仿佛背后霹雳一声雷鸣，
　　仿佛有匹快马向他追赶，
　　石路上响着清脆的蹄声。……

如果你同意这个说法，即欧根想要对铜像说的话，是不能全在诗里写出来的，那么，这首诗中原来令你觉得模糊不定的思想，就会清楚地呈现出来了。全诗真正的主人公是彼得堡。因此，在一起头，就展开一幅卓越的图画，描写彼得对于建立新的都城的种种思想，并且刻画了今日彼得堡的灿烂的情景。（请参阅本诗起头的四十三行——译者。）这以庄严而雄浑的笔致所写出的诗行，我们不必多举了；但为了研究本诗思想的发展，值得向读者提醒楔子的结尾一段。（请参阅“矗立吧，彼得的城，挺着胸”等以下十一行——译者。）

　　故事的内容描写一八二四年彼得堡的恐怖的洪水。这次洪水和彼得大帝创建彼得堡城直接有关；俄罗斯在这个城上所付出的高昂的代价自然并不仅只限于这次洪水。诗人一方面把洪水当作历史事件描写出来，一方面又写出在洪水之下牺牲的个人的爱情故事，把这两件事情以高度艺术的手法结合在一起。故事的主人公的名字——欧根——对于诗人有非常亲切的联想；他怀着深切的同情描写着与欧根的家系不相切合的的寒微的情况。……普希金描绘洪水的那些诗行，其色调之美，可能是前一代那极力要写史诗《波东》的诗人宁愿毕生之力去换取的……你简直不知道：是该惊叹于它的雄浑壮丽呢，还是它的几乎近于散文的质朴和单纯？这两者兼而有之，实在达到了诗的高峰。……洪水退落以后，欧根在巴娜莎原来居住的地方只看到了棵柳树，其余什么全没有了。他受到这种打击，神经错乱了。他在大街上流浪，孩子们追踪着他，马车夫的鞭子抽打着他，而有一次：

　　他到了哪里？眼前又是
　　巨厦的石柱，和一对石狮
　　张牙舞爪，和活的一样，
　　把守在高大的阶台之上。
　　而笔直的，在幽暗的高空，
　　在石栏里面，纹丝不动，
　　正是骑着铜马的巨人，
　　以手挥向无际的远方。

这可怜的人和“骑着铜马的巨人”不断的碰面，以及青铜骑士在他心上所留下的印象——是在这里隐藏着本诗的涵义，是在这里可以找到它的思想的钥匙。……

　　我们在这首诗里看到了个人的痛苦的遭遇，他的痛苦好像是由于这新的都城的地址没有选择好而来的，因此才有这么多的人死于灾难，——我们心里充满了对这个小人物的同情，和他一样的几乎要感到迷惑；而突然，我们随着他看到了我们荣誉的英雄的塑像，不由得恭顺地垂下眼睛。——我们感到一阵亵渎神圣的冷战，好像知道犯了重罪似的向前跑去，听见：

　　仿佛背后霹雳一声雷鸣，
　　仿佛有匹快马向他追赶，
　　石路上响着清脆的蹄声。

我们虽然心中惶恐，但却知道，这在高空中纹丝不动的，好像因为珍视这城市才挥出手的青铜骑士，并不是专断，而是明智的意志的化身。我们觉得，在黑暗的破坏和混乱之中，从他的青铜的嘴唇里会发出“要创造！”的声音，而他挥出的手能傲然地使猖狂的自然力俯首就范。——我们从深心里默认公众的利益要凌驾个人之上，虽然同时，我们也不拒绝对个人的痛苦表示同情，……在看到这个伟人骄傲地，坚定不移地站在众人的破坏和死亡之上，好像在具体象征他的创造的不可毁灭性的时候，我们的心里固然不能不战栗，但同时，我们也承认：这个青铜巨人在卫护祖国和民族的命运时，就照顾不了个人的命运；我们承认他所做的一切的历史必然性，而他对我们的高瞻远瞩就足以证明他的一切是对的了……是的，这首诗是对彼得大帝的最大胆、最庄严的礼赞，只有像诗人这样的歌手，那有足够的资格来歌颂俄罗斯的如此伟大的改造者的歌手，才会想得出来的礼赞。……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曾经羡慕阿其里斯有荷马这样的诗人为他歌颂；在我们俄国人看来，彼得在这方面是无须羡慕任何人了。——普希金没有写过像《彼特利亚德》①那样的史诗，然而他的《四行诗节》（“对于光荣和仁慈的期望”），他的《波尔塔瓦》和《彼得大帝的酒宴》里的很多地方，以及这一篇《青铜骑士》，都是最奇异、最伟大的《彼特利亚德》，只有伟大的民族诗人才能写出来的。……我们在读着这些诗时所感到的心灵的颤动，足以证实一般俄国人所赋予诗人的称号：“俄国人的心”，这实在是不假的。

　　①《彼特利亚德》是A.格鲁金切夫的史诗作品

    我们愿谈一谈《青铜骑士》的诗句，它的弹性、雄浑和热力。但是这种讨论超出了我们的能力：只是以同样美好的诗句才能表示我们对这些诗行的赞扬，而我们的贫乏的散文是无能为力的。……有些地方，例如提到瓦斯托夫的那些诗句，好像还不够工整；自然，如众所周知，这首诗是在诗人逝世以后才印行的。就只从这一方面讲，它也足以称为巨制了。……

    （张文玲输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