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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葡萄七月令
【时间:2008/11/30 】 【来源:文汇报 】 【作者: 芳菲】 【已经浏览3549 次】

  可说到底,对土地,我们知道多少呢?
  
  
  汪曾祺先生有名篇《葡萄月令》,曾让人犯傻;那个犯傻的人说:汪先生即使没有写过别的文章,就这一篇《葡萄月令》,也足以让他进入二十世纪中国最伟大的散文家之列。说这话的人是谁,不记得了。但我也实在地犯了一次傻。三年前,第一次见到种葡萄的善老师(“善老师”姓单名传伦,“单”音读“善”,我叫着叫着就觉得两者混同,不一定哪个字更合适),分手的时候,就直直地朝这个黑魆魆的老人走过去,问:你读过汪曾祺的《葡萄月令》吗?
  
  傻。
  
  一月,下大雪。
  
  雪静静地下着。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
  
  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
  
  善老师是种葡萄、研究葡萄的,就在上海的郊区,马陆。二十多年前,这个浑身带伤的山东人到上海,把这个和葡萄浑身不搭界的马陆,硬是变成了“全国葡萄之乡”(长江以南就两个),如今马陆的葡萄翡翠玛瑙般一串串出来,喜乐,玫瑰香,里扎马特,奥古斯特,京亚,亚都蜜,无核白鸡心,翠峰,藤稔,美人指,年产几十个品种,像跟在善老师身后的一个个娃娃,神气、漂亮,一个个瞪着眼睛看你,让人犯晕。昨天一道去的彭瑞,进去就唉哟一声,把我叫乐了,活脱脱三年前我的样子。
  
  还好,他没问老善是不是读过葡萄月令。
  
  那时认识善老师,高兴啊,有了一个种地的朋友。那时有一个冲动,想写一篇善老师的“月令”。去看看一年四季,一个人是怎么和葡萄打交道的。汪曾祺何年何月种过葡萄?就算种过吧,又哪里比得上和葡萄打了二十多年交道的善老师?稼穑之辛,农事之美,第一等的代表当然是麦子;葡萄呢?算在可以紧跟上的第二军团里,不为过。可是呢,到现在,没去过,文章呢,影子都没有。年年的葡萄,对于我来说,仍然是只有“七月令”,要等到老先生说那句“去吧,葡萄,让人们去吃吧!”的时节,才有了马陆,有了善老师。
  
  其他的时候,那些育种,下秧,上架,剪枝,打药,套袋,不知道;那些喜悦,期盼,辛苦,忧愁,安详,不知道。对我来说,其他的月份,都是一月。未必下雪,可仍是“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
  
  去年,听到一点声音。什么声?风雨声。台风来了,麦莎,够吓人的。可是城里人,谁又会想到那几百上千亩的葡萄?风把几百亩的大棚刮没了,葡萄呢?也没了。倒不是被雨鞭子打烂的,是因为善老师不上药。台风把病害带来了,雨过后谁都忙着喷药,那时候上药,葡萄能救回一大半。可是善老师不,因为他的原则是挂果后就不上农药了,为了葡萄的安全和品质;现在要上药,马陆好葡萄的名声就没有了。损失一百多万,损失就损失吧,信誉在,以后都能回来。
  
  夏天,台风,虫子,作物……四时行焉,万物兴焉,而天何言哉?天是言的,只是我们远离自然,远离农事,听不见了。一年就剩这七月,嘴代替耳朵,听见葡萄的声音,听见些隐约的风声雨声。
  
  一月,葡萄静悄悄的,二月,出窖了,三月,上架,四月,浇水,“葡萄一年不知道要喝多少水……没有像它这样的:‘漫灌’,整池子的喝。”五月,浇水,喷药,打梢,掐须。中下旬,葡萄开花了,“有人说葡萄不开花,哪能呢!只是葡萄花很小,不钻进葡萄架是看不出的。而且它开花期很短。很快,就结出了绿豆大的葡萄粒。”六月,葡萄粒长了一点了,一颗一颗,像绿玻璃料做的纽子。硬的……
  
  汪曾祺够神,写着写着写到《图经》,还突然冒出来一句:“汉朝是不会追这次肥的,汉朝没有硫铵。”
  
  做事、写文章,是得有点硬东西。这点“硬东西”,这点技术量,汪老懂,善老师也懂。可是,老善说,不知道汪老说的“葡萄爱喝水”,而且要“漫灌”这样的话是怎么说起的,葡萄是从丝绸之路过来的,一路都是干旱地区,哪里来这么多水去漫灌?再说了,漫灌,现代农业都不提倡了,一来呢,浪费大,水现在多宝贵呵,二来呢,会造成土地板结。善老师的葡萄呢,是这样的:
  
  二三月间,发芽,三四月间,开花,赶紧追肥,开花后二、三十天,开始结果了,不管将来是粉红色的亚都蜜,翠绿的喜乐,蜜一样黑的早黑宝,最开始、小时候,都是绿的,没错儿,“像绿玻璃料做的纽子。”“硬的”。开始挂袋了,一串葡萄一个纸袋子,保护起来,一防病虫,二防污染。过上十来天,你去拆那些早熟品种的袋子吧,喝!吓一跳!大这么多!早的,六月就成熟了,大量的中熟品种,七、八月成熟;晚熟的,要慢慢长,慢慢长,长到九月份。那个好看得让人灵魂出窍的美人指,就是要矜持到那个时候!
  
  秋天,叶子一片一片掉光了。谁都以为是萧条的冬季,哈,是葡萄园里最忙碌的日子。别人以为老善那时候闲着呢,约他干这干那,他眼睛一眯,说:“我正好有点小事儿。”小事儿,关键着呢。明年的葡萄都是从今年开始的,葡萄是隔年成花的作物,今年看到的花和果子,去年就发了芽胎胎,在茎上藏着。冬天,盼着最后一片叶子掉下,赶紧要修剪枝条,葡萄要长得好,“三分剪,七分绑”,绑的学问,烦琐呢,这里就不讲了。接着,要拿上毛笔,蘸上石灰氮,给那一个个冬芽涂上,这是什么?是给它们补充“需冷量”。
  
  说来说去,最硬扎的就是这些专业行话。“需冷量”,不解释,能猜出个大概意思吗?作物要休眠,气温要低,睡得才好,第二年才长得好。它需要“冷”。可是在上海这地方,达不到。怎么办,补充,给它一些不足的冷。需冷量。就这么三个字,放到别的地方,放到人身上,一样,抵许多口舌。
  
  是当娃娃在痴心痴意地喂呢。
  
  葡萄好养,也不好养。如今,高产容易,高品质难。一亩出个3000-4000公斤巨峰,没问题,使劲儿加化肥就行;可是得管自己,不能朝那条路上走,要找对人对葡萄最好的那个量。所以说,得悠着劲儿来,得琢磨,得有良心,得“冷”得住。如今,善老师的葡萄,按品种不同,一亩地结500到1000公斤不等。超出了,这一亩葡萄全埋掉。浪费吧?不心疼?心疼归心疼,可是不这样,会纵容种葡萄的人贪心,想要往高产的路上走,那就把品质两个字毁了。
  
  品质,诚信,这些词说起来有些滥,换种说法,能找到什么替代的呢?暂时不能。可是可以想想这些东西怎么来的。
  
  有人给老善敬酒,说做农业,做到这份儿上,不容易。一听就是过来人,起码下过乡,知道农业的艰辛、卑微。不容易呀,在艰辛和卑微中懂得生命,抱守对生命的感情,深情,爱,跟世界较劲儿,提升生命的品质,把这东西弄出光彩来,让人敬重。高产、猛产,那是不尊重庄稼的命啊。不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加到庄稼上去,就得自己扛,得自己超负荷地扛……
  
  一个农人,满打满算,一生说起来就栽下那几十茬作物,收获那几十茬作物。可是,就和天地结下了感情,和天地通了讯息,在天地间扎下了根。
  
  我吃了善老师三年的葡萄,莫名其妙好象欠下了不少东西。欠什么?起码,一年欠了十一个月吧。十一个月的不通音讯,十一个月任它荒芜的园子,并没有荒芜,突然就红红火火贡献出了这么好的果子来。怎么说呢,那耕耘的人,那流汗的人,那些在天地之间的用功用心,我们究竟知道多少呢?说起来要关心农业了,可说到底,对土地,我们知道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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