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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丝雨:穆旦《诗八首》对传统爱情意境的颠覆
【时间:2008/11/29 】 【来源:广西社会科学 2005.7 】 【作者: 黄丝雨】 【已经浏览5991 次】

  [摘要] 紧扣穆旦《诗八首》对传统爱情意境的颠覆性,对其进行分类分析,凸显其在洞穿爱情本质和爱情规律上的重要贡献。

  [关键词] 穆旦  《诗八首》  传统爱情意境  颠覆

  穆旦写于1942年的《诗八首》是一组被公认为最难解的现代爱情诗,这大概与穆旦语言的陌生、晦涩,以及诗意的深邃辽远有关。每有表达,诗人都要求其容纳足够多的东西,“内涵几乎要突破文字,满载到超载,然而这正是艺术的协调。”只有这样,他才能将充盈深沉的思想完美无损地传达出来,以呼应世界的丰美。本文将着重分析穆旦是如何彻底地颠覆传统爱情意境,从而将对爱情的解读从表面升华至对生命本质的思考中。

一、颠覆“神圣”:从根部瓦解爱情

    “你底眼睛看见这一场火灾,
    你看不见我,虽然我为你点燃,
    唉,那燃烧着的不过是成熟的年代,
    你底,我底。我们相隔如重山!”
    ——节自《诗八首(之一)》

  爱情产生于什么呢?无心邂逅,电光火石般地一见钟情?如徐志摩笔下的《偶然》:“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也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还是如《红楼梦》中前世姻缘,木石为盟?或者如《牡丹亭》中一场春梦,心上人翩然而至,似乎冥冥中自有注定?传统语境下的爱情总是产生于不受人力控制的神秘因素,其悲欢离合似乎在无形中被神灵掌控,任多少人事变迁都无法改变相爱的事实,这就无形中增添了“爱情”神圣不可侵犯、不可更改的色彩。
  
  而穆旦决然地击碎了这个“神圣”的神话,一语道破“爱情”的本质:“那燃烧着的不过是成熟的年代”,你的眼睛看见的不过是“一场火灾”。也就是说,爱情不过是成熟身体的相互需要,是渐离母体后孤寂心灵对温暖的渴求。情欲并不必然作用在这个“你”和那个“他”之间,而是在适宜的年纪,在无数个“他”身上都具有无数的可能性。正如一个虚位以待的未知数X,将X1固定为你的惟一,只能说明你先入为主的固执,以旁观者清醒的目光,X2,X3……其实都可能具有与X1相同的地位。这就从源头上切断了爱情的神秘感和惟一性,因而也从根部颠覆了它的神圣性:贾宝玉并不必然要爱着林黛玉,杜丽娘并不必然要追随柳梦梅,浪漫与激情不过是生理欲求在一点机缘的帮助下,作祟于青年男女之间而已。也由此在穆旦的爱情话语里,他摈弃了一切“但做鸳鸯不羡仙”的呓语,更没有“阆苑仙葩”与“美玉无暇”。千百年来多么迷人的爱情话题,在这里竟是如此惊心动魄,让人不寒而栗。

二、颠覆“永恒”:预言爱情的寿命

  “海枯石烂”和“地老天荒”可谓是传统爱情语境中的经典词汇,它借用大自然几近永恒的生命来比喻爱情的坚实恒久。然而,永恒的意境虽然弥足珍贵,但穆旦却没有和众人一起做这个易碎的梦。他说:

    “从这自然底蜕变底程序里,
    我却爱了一个暂时的你。
    即使我哭泣,变灰,变灰又新生,
    姑娘,那只是上帝玩弄他自己。”
    ——节自《诗八首(之一)》

    “水流山石间沉淀下你我,
    而我们成长,在死底子宫里。
    在无数的可能里一个变形的生命
    永远不能完成他自己。
    我和你谈话,相信你,爱你,
    这时候就听见我底主暗笑,
    不断地他添来另外的你我
    使我们丰富而且危险。”
    ——《诗八首(之二)》

    “再没有更近的接近,
    所有的偶然在我们间定型;
    只有阳光透过缤纷的枝叶
    分在两片情愿的心上,相同。
    等季候一到就要各自飘落,
    而赐生我们的巨树永青,
    它对我们的不仁的嘲弄
    (和哭泣)在合一的老根里化为平静。”
    ——《诗八首(之八)》

  生命的流变不息,思维的变换不定,已经注定了世间的任何情与事都不可能具有永恒性,正如一个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穆旦的思考是一种哲理意义的整体观照,如多恩一样,他的诗中有激情,但不是把激情直接说出来,而是把感情哲理化;诗中有思想,但也不是把思想直接说出,而是把思想知觉化。他既没有从一时激情的迷醉中出发,也没有屈从于人类心灵深处倾向美好的心愿;不像诗人戴望舒在《夜》中面对爱情的“绛色的悲哀”,表现出的内心惆怅;也没有诗人何其芳在《爱情》中对悠古爱神的诠释:“爱情是很老很老了,但不厌倦,而且会作婴孩脸涡里的微笑。……”穆旦只是冷静地指出,“在无数的可能里一个变形的生命/永远不能完成他自己”,也就是说,和一切运动中的万物一样,人生的无限可能性是不可预测也是不可捉摸的,生命永远处在不断删剪和贴补的过程中,至死方休。在这变动不居中,当“我”倾诉着关于爱情的迷梦时,“我的主”当然会窃笑,会“不断地他添来另外的你我/使我们丰富而且危险”。爱情在不断被讲述和被实践的过程中,也不断承担着变化,今天的“我”和明天的“我”必然存在着或浅或深的差距,我们的思维越发丰富绚烂,也越发纷繁芜杂,在这条不可控制的道路上,本身就存在的渐行渐远的危险,当时之“你我”都无法留驻,当时“你我”间的爱情又怎么可能确定不移呢?
  
  事实上,诚如穆旦所言:在自然蜕变的程序中,“我”只能爱上一个“暂时的你”,也只能拥有一个“暂时的你”,这就是生命秩序与“永恒”心愿永远无法重合的秘密。因此,即使两片无限接近的树叶,两颗心甘情愿的心,“等季候一到就要各自飘落”。爱情有它自然的寿命,渴求“暂时”定格为“永恒”只能是一厢情愿的偏执。

三、颠覆“美好”:重估爱情的质量

  在这首冷峻的诗中,诗人并没有使用道学家的嘴脸,企图掩盖或扼杀爱情中的欢娱,他也并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徘徊于将死的边界,而忘了珍惜爱情绚烂而短暂的花朵。事实上,诗人乐于呈现爱情中那些珍稀的片段:
  
    “你底年龄里的小小野兽,
    它和春草一样的呼吸,
    它带来你底颜色,芳香,丰满,
    它要你疯狂在温暖的黑暗里。
    我越过你大理石的理智殿堂,
    而为它埋藏的生命珍惜;
    你我底手底接触是一片草场,
    那里有它底固执,我底惊喜。”
    ——《诗八首(之三)》

  这述说的是青春的两个生命互相探知,逐渐融合的隐秘的快乐。
  
    “夕阳西下,一阵微风吹拂着田野,
    是多么久的原因在这里积累。
    那移动了的景物移动我底心
    从最古老的开端流向你,安睡。
    那形成了树木和屹立的岩石的,
    将使我此时的渴望永存,
    一切在它底过程中流露的美
    教我爱你的方法,教我变更。”
    ——《诗八首(之五)》

  这讲述的川流不息的时间也无法掩盖爱情在瞬间的美丽。
  
  然而穆旦的高明之处在于,他没有被这些爱情中的甜蜜完全击中,而是尖锐地指出了破坏爱情“美好”的不可逃逸的阴影:
  
    “相同和相同溶为怠倦,
    在差别间又凝固着陌生;
    是一条多么危险的窄路里,
    我制造自己在那上面旅行。
    他存在,听从我底指使,
    他保护,而把我留在孤独里,
    他底痛苦是不断的寻求
    你底秩序,求得了又必须背离。”
    ——《诗八首(之六)》

  这可能是《诗八首》中最富哲理意味也最难解的一段。穆旦试图告诉读者:固定的思维方式,固定的人事关系,以及机械的每日行程打磨着人们对生命、对爱的热情,使人一日日陷入倦怠,而当人们希求改变,新的无法驾御的方式又会让人感到陌生和危险。相同与差异,倦怠与陌生只能中和在一条窄路上,虽然危险,为了找到那微妙的平衡点,“我”却不得不“制造自己在那上面旅行”。
  
人不可能丢失秩序,这会使人的行为模式失去依托,然而人们不断寻求又不断背离,正如画足一个圆圈,刚以为自己胜利地破圆而出,其实无意中又在画另一个圆。秩序固然听从人的指挥,但圆圈一旦形成,就会给深陷其中的人带来孤独。人类思维方式上的必然规律也决定了爱情的规律,奏出了爱情中必有的不和谐音符:稳定的爱情关系为人们所渴求,但这稳定又会时时被人们易于倦怠的心所打破。爱情的黄金时刻总是处在动荡不安中,时时受着孤独感、求异心理的侵袭。因此,爱情的质量并不完美无瑕如剔透的水晶,爱情的“美好”是采用片段的方式坎坷前行的。

四、颠覆“忠贞”:直指誓言的虚弱

  让我们看看穆旦的辞典是怎么解说“誓言”的:
  
    “静静地,我们拥抱在
    用言语所能照明的世界里,
    而那未成形的黑暗是可怕的,
    那可能和不可能的使我们沉迷。
    那窒息着我们的
    是甜蜜的未生即死的言语,
    它底幽灵笼罩,使我们游离,
    游进混乱的爱底自由和美丽。”
    ——《诗八首(之四)》

  爱情的世界可以说就是言语的世界,当它的至纯至美与现实世界互生龃龉时,恋人们将不得不借用言语来构筑他们的空中楼阁,因此,“我们”只能拥抱在为它所照亮的地方。而言语从来就是危险的,它们只能是一种“甜蜜的未生即死的言语”——这就是“誓言”在穆旦词典中的表述。“誓言”常是一种未被实践就已自行消散的语言,它言说了一种可能性,也同时暗藏了另一种相反的可能,这便是言语之后“那未成形的黑暗”。当“我爱你”由唇舌而生,“我不爱你”的危险其实已经有如鬼魅般紧紧附身,根据相克相生的朴素理念,誓言其实便是为了排除危险而产生,它有如洪水绝堤时抢修的堤坝,企图将怀疑和惊恐拒之门外,可惜它的脆弱却又使它很难挽救爱情于溃败之中。因此,不管以往诗歌中的那些种种的誓言如何强烈,它允诺的“忠贞”也难免会有终结的一天。

  《诗八首》的独异之处正在于它突破了抒情的滥觞,击碎了甜言蜜语背后的虚伪、海誓山盟道具上的外衣;以犀利的诗语和深邃的目光,从人性深处曝出所有的自欺与谎言,从而把自我的灵魂放在了审判的刀俎之下。因此,《诗八首》是爱情的透镜,而不是妆台。
  
  诗人们歌咏着爱情,人间男女追逐着爱情,但被放大的往往是瞬间的激情和美好的心愿,爱情的本质和规律却在无意间被忽略,而穆旦的《诗八首》用相对的观念、怀疑的精神、理性的审视、诗意的反讽给了人们一个全新的视角。这正是作为诗人的穆旦的独特之处。
  
  
[参考文献]

[1]李方.穆旦诗全集[Z].中国文学出版社,1996.
  [2]王佑良.一个中国新诗人[A].中国新文学大系(文学理论卷)1937~1949[C].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
[3]张征联.一棵不凋的智慧之树——穆旦论[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
[4]袁可嘉.诗人穆旦的位置[A].一个民族已经起来[C].江苏人民出版社,1987.
[5]袁可嘉.西方现代派诗与九叶诗人[J].文艺研究,1983,(4).

  [作者简介]黄丝雨(1981-),女(瑶族),广西南宁人,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2003级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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