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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扬:长与东风约今日——苏轼和他的妻子王弗
【时间:2008/11/28 】 【来源:无 】 【作者: 云扬】 【已经浏览6862 次】

中华诗词学会特约编审云扬先生的
系列电视讲座讲稿“温柔敦厚诗教也”

2007-11-22


  今天我们讲讲苏轼和他的妻子的故事。稍有古代文学常识的人,听到这么个话题,脑子里的第一反映,肯定是苏轼的词《江城子》,这首词太深入人心了,我就从这讲起。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首词是苏轼怀念他的结发之妻王弗。

  复旦大学教授王水照先生说这首词:“含悲带泪,字字真情,将满腔思念倾注于笔端,创造出缠绵悱恻浓挚悲凉的感人意境。”

  但是,词的第一句就会使人产生疑问:妻子死了十年了,才写出这首词来,能说一直在怀念,思念满腔吗?能说感情很深吗?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们查苏轼全集,这十年间苏轼还真没写过怀念结发之妻王弗的诗或者词,一首都没有。这怎么理解?如果我告诉观众朋友这么一件事,可能诸位就都理解了。有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六月初,苏轼从凤翔回京,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一个特别考试,他专上奏折恳请皇上允许他考试中不做诗赋,说是“久去场屋,不能诗赋”,“场屋”,科举考试的考场。苏轼果然是“不能诗赋”吗?我们还是查苏轼全集,可以看到《凤翔八观》、《石鼓歌》等等一百三十多首诗,都是那几年刚刚写的,而且其中的《石鼓歌》当时就被世人传开了。还有《喜雨亭记》、《凤鸣驿记》等,都是脍炙人口的好文章,到现在也是经典名篇。这个时候苏轼的诗文名声已经很高了,人们几乎都公认这位29岁的才子必将是他的老师欧阳修之后的文坛领袖。怎么突然不会写诗了?原因只有一个,就在几天之前,治平二年(1065年)的五月二十八日,苏轼的结发之妻王弗病逝。但这个原因在那个时代不能明说,父母死了,我悲痛得作不了诗,这个好,孝子!媳妇死了悲痛得作不了诗,这是让人笑话的。当然凭苏轼的性格脾气,他肯定不在乎别人笑话不笑话,问题是如果把这个真实的原因写在奏折上,倒会让皇帝没办法了,准奏,那不是陪着苏轼一块遭人耻笑吗?这时宋英宗其实通过身边的翰林学士刘敞(苏轼好友)已经知道了这位英才刚刚丧偶,现在一看奏折,说是因为“久去场屋”,所以“不能诗赋”,好,准奏,只“试二论”。苏轼这是碰上了极为赏识他的皇帝,换个人,这叫“欺君之罪”。从这,我们就明白了苏轼为什么对英宗无限感激,为什么后来对英宗高皇后无尚拥戴,那是发自内心的真感情,缘故就在这里。不但这次御前考试没写诗,而且此后三年多,从英宗治平二年(1065)六月到神宗熙宁元年(1068)秋天,苏轼一首诗都没写,三年沉默。等到重新吟咏的时候,“衰”、“病”、“老”、“华发”这一类的词语,开始越来越多地踊入他的诗行和词章,这个时候苏轼才33岁。《老子》有云:“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像苏轼这样平日以诗文为言辞的人,出口成章,诗如泉涌,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无声了,这叫作“此时无声胜有声”。鲁迅说过,长歌当哭,是须在痛定之后的,苏轼的丧妻之痛,在他的心里整整埋了十年,苦苦积郁了十年。没有十年的积郁,我们能看到“十年生死两茫茫”这首让铁石心肠的人也要落泪的词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我跟你生死一别,整整十年了,我努力地不去想你,可是怎么能忘得了啊?“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你的孤坟在千里之外的家乡,我满心满腹的凄凉到哪里去诉啊?即使我们见了面,你也不认识我啦,我现在是尘满面,鬓如霜。只有知道了理解了苏轼三年的沉默,十年的郁积,你才能体会到苏轼对他亡妻的这一段诉说,确实是含悲带泪,字字真情。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这首词的题目:“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这个题目很特殊,特殊在哪里?苏轼留下的词,三百六十多首,基本上都只有词牌没有题目,只有少数以七夕、重九、赠某人、和某人等等为题,也就三十首左右,象“赤壁怀古”、“密州出猎”我怀疑是后人加上的,因为有的本子题目只两个字:“怀古”和“猎词”。象“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这样有年月日有某某事的题目,除此以外只还有两个,一个是“水调歌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这是写了《江城子》以后的第二年写的,另一个是“浣溪沙(元丰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从泗州刘倩叔游南山)”。总共占不到苏轼词的1℅。这不象词的题目,倒象诗的题目。因为我们知道词最初是宴游娱乐时按曲填来给歌妓们唱的,不那么郑重其事;而诗自古就有诗言志的说法,志的古意是记载,三国志就是记载三国时期的历史,后来才有了志向的意思;诗言志不管是记载还是志向,都是正经事,所以它的题目有时就很严密严肃,我们读唐诗,有的题目比它诗本身还长。好,我们就查苏轼的诗,一查,发现“梦”字在他诗中出现了上百次,但一律不记时间,这梦哪天作的,没有。为什么这首词“江城子”偏偏要把作这个梦的时间记载得那么清楚那么准确呢?“乙卯正月二十日夜”,我原来想,是因为这个梦很重要,梦到死别十年的妻子啦,从他明确记下时间,我们也可以看出苏轼对亡妻的怀念之深,亡妻在苏轼心中的地位之重。这一点,毫无问题,就是这样。可是再一深究,发现又不仅止这么简单。原来苏轼的诗绝大多数也不在诗题当中记时间,可是在这个梦以后,在这篇《江城子》之后,“正月二十日”这几个字,在他的诗题当中连续出现,极其醒目。我们列在这里:

  正月二十日往岐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余于女王城东禅庄院——元丰三年(1080),——梦的5年后

  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元丰四年(1081)——梦的6年后

  六年正月二十日复出东门仍用前韵——元丰六年(1083)——梦的8年后

  这三首七言律诗,还显出一个令人非常惊异的特殊之处,就是都用一个韵:元丰三年用的韵是这么五个字:门、村、痕、温、魂,元丰四年,“乃和前韵”;元丰六年,“仍用前韵”。都是门、村、痕、温、魂。这就是说几乎连续三年,年年在正月二十日这天,都要用这几个字作诗。我本人也写诗,所以对这种现象就非常敏感:正月二十日,对于苏轼,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否则无法解释一个诗人为什么有这样的创作规律。

  特殊意义是什么?我们看这三首七律:

  元丰三年的《正月二十日往岐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余于女王城东禅庄院》:

    十日春寒不出门,不知江柳已摇村。稍闻决决流冰谷,尽放青青没烧痕。
    数亩荒园留我住,半瓶浊酒待君温。去年今日关山路,细雨梅花正断魂。

    元丰四年的《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

    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村。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

  元丰六年的《六年正月二十日复出东门仍用前韵》:

    乱山环合水侵门,身在淮南尽处村。五亩渐成终老计,九重新扫旧巢痕。
    岂惟见惯沙鸥熟,已觉来多钓石温。长与东风约今日,暗香先返玉梅魂。

  我们看头一首就发现,原来还不止三年,去年今日关山路,细雨梅花正断魂,那就是说元丰二年的正月二十日,这一天没什么特别的重大的事情啊,怎么会过了一年了他还那么清楚地记得:去年的今天,走在山路上细雨梅花正断魂,写了一首梅花诗呢?这不更说明正月二十日对于苏轼来说,可不是个寻常日子。我们继续看它怎么不寻常,有什么特殊意义。前两次有朋友在一起,第二次还特别注明了是“出郊寻春”,和朋友一起玩去了,可诗里写的是断魂、招魂、事如春梦了无痕,你要是和朋友一起出去玩,能这么写诗吗?可是苏轼偏偏这么写,说明表面上是和朋友一起去玩,去春游,实际上心里感情另有所寄,所寄在哪里,他没跟朋友说,他也没打算跟任何人说,包括我们这些后世的人。

  我们现在看看元丰四年的这首七律《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

    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村。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

  当时,苏轼已经贬在黄州(今湖北黄冈)整整一年,东门指他在黄州住的地方,“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村”,春风不肯到我这里来,那么我骑马出郊寻春,找去年今日我在的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有春天。那个地方是哪儿?女王城东禅庄院,去年的诗题里清清楚楚写着呢,这是他在被贬去黄州的路上往岐亭郡走的时候,正月二十日临时住的地方,有三个朋友送他到这儿的。为什么女王城东禅庄院有春呢?接着看“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人,就是我苏轼,象秋天的鸿雁一样准时地守信用地来了,过去的事情啊,象春梦一样了无痕迹。“江城白酒三杯酽”,这是干什么?摆上三杯酒,明明白白是祭奠。“野老苍颜一笑温”,很熟悉吧?“尘满面,鬓如霜”!“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我们已经约好啦,年年这样相会,每年到这个时候,你不要着急,我一定来看你。又是一首“含悲带泪,字字真情”的悼亡诗。什么时候约好的年年这样相会?很明显,元丰三年的正月二十日,在哪里约的?就在那一晚他住的女王城东禅庄院。现在,你可以想象,刚刚从乌台诗案牢狱中侥幸活命脱身,形同流放的苏轼,在那一天的夜里,是怎样的辗转难眠,与亡妻进行着何等悲酸的灵魂的对话。虽然他的妻子王弗已经死去15年了,但她永远是能够给她的丈夫带来温暖和慰藉的春天。

  我们还记得,五年之前,他们在梦中见过,但是那一次他们什么也没有约,而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苏轼所记的梦境,有两个场景迷惑了世人900多年,一个是“小轩窗,正梳妆”,一个是“明月夜,短松冈”。历来人们对“小轩窗,正梳妆”的理解,是苏轼梦见他新婚的妻子在梳妆;而对“短松冈”就一直解释为王弗的坟地。我就很奇怪,苏家的祖坟是不是“短松冈”,实地考察一下,翻一翻眉山县志,不就知道了吗?反正我不信。要知道苏轼的曾祖父祖父都是追赠太子太保太子太傅的,祖母母亲都是封为国夫人的,王弗本人追封通义郡君,就葬在她的婆母国夫人的旁边,可能是“短松冈”吗?“短松冈”,石头缝里挤着永远长不高的松树,那是乱葬岗子,埋叫花子的。可偏偏就是这样荒凉惨淡的地方,却在苏轼心中留有很美的印象。至于说“小轩窗,正梳妆”,这更是非常简单非常普遍的生活常识,丈夫看着妻子梳妆,妻子梳妆不在“小轩窗”,在梳妆台,如果她跑到“小轩窗”去梳妆,那是给外人看呢,红杏要出墙。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多大学问家解释不了这样的小问题。“小轩窗,正梳妆”,应该是深深烙印在苏轼记忆里的少女王弗的形象,少年苏轼曾经在王弗家乡青神读书,这一对正值青春的少男少女完全有可能,甚至可以说有大量的机会,隔窗相望,眉目传情,以至于悄悄地幽会,那么“明月夜,短松冈”也就应该是苏轼潜意识中最美最神秘的幽境。而为什么苏轼对于正月二十日如此地情有独钟,答案也就非常清楚了,因为这一天,有深藏在他心底的最是夺魂销魄曾经意荡神摇的“明月夜”。《苏轼年谱》的撰写者孔凡礼先生认为:“苏东坡在和夫人王弗结合以前,当有过直接接触”,“东坡和王弗的结合,自主因素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我们查一下年谱,他们结婚时,苏轼19岁,王弗16岁,但是,这一对经过了那个时代极其罕见的自由恋爱终于结合为一体的夫妻,短短十年,就被造化生生劈开,从此阴阳阻隔,让剩下的那一半,千古第一性情中人,抱恨终生。前面列出的诗中,有这么一句:“长与东风约今日”,那是苏轼王弗夫妻两人冥冥之中互相所发的誓言,丝毫没有向世人宣布的意思,但是,我们看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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