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首抒写思慕、追求意中人而不得的诗。一个深秋的早晨,河边芦苇上的露水还没有干。诗人在这时候、这地方寻找那心中难向人说的“伊人”。伊人仿佛在那流水环绕的洲岛上,他左右上下求索,终于是可望而不可得。细玩诗味,好象是情诗,但作者是男是女却无法确定。这首诗的主题历来众说纷纭。《毛序》:“《蒹葭》,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礼,将无以固其国焉。”这样的解释,即使不算是谬说,至少是过分的曲折晦涩,从诗句中是无法找出“未能用周礼”的影子的。朱熹《诗集传》:“言秋水方盛之时,所谓彼人者,乃在水之一方,上下求之而皆不可得。然不知其何所指也。”就诗论诗,难解处则阙疑,非常平实。难怪王照圆《诗说》评论道:“《蒹葭》一篇最好之诗,却解作刺襄公不用周礼等语,此前儒之陋,而《小序》误之也。自朱子《集传》出,朗吟一过,如游武夷、天台,引人入胜。乃知朱子翼经之功不在孔子下。”自此之后,或以为襄公求贤尚德之作,或以为思贤招隐之词,或以为朋友想念之吟,或以为贤人肥遯之诗,大要是没有超出朱熹的范围。我们认为是情诗,也是从诗中那种难与人言的思慕情致而推测之。朱善《诗解颐》:“味其辞,有敬慕之意,而无亵慢之情。”以此来反驳这是思见情人之词。但是,难道情诗就一定要有“亵慢之情”么?这类说法虽属可笑,却反映了许多封建文人思想深处的阴影。
这首诗意境飘逸,神韵悠长,从文学角度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王照圆云:“《小戎》一篇古奥雄深,《蒹葭》一篇夷犹潇洒。”方玉润云:“此诗在《秦风》中气味绝不相类,以好战乐斗之邦,忽过高超远举之作,可谓鹤立鸡群,翛然自翼者矣。”他们两位从整体上点出了此诗的风格和特点。诗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起兴,这是诗人触景生情的歌唱,非但将深秋早晨凄清明净的景色写得很美,而且点明了诗的时间地点。其下“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是虚点其地,似乎近在眼前。《古诗十九首》:“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意境仿佛近之。然后转过一笔:“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诗人在上下左右地求索,然而远道阻隔,可望而不可即。真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一个“宛”字,又将实在的处所一笔拎空,所以姚际恒称赞道:“遂觉点睛欲飞,入神之笔。”全诗不著一个思字、愁字,然而读者却可以体会到诗人那种深深的企慕和求之不得的惆怅。方玉润云:“三章只一意,特换韵耳。其实首章已成绝唱。古人作诗,多一意化为三叠,所谓一唱三叹,佳者多有余音。此则兴尽首章,不可不知也。”方氏的评论,尚有未惬。首章“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写的是秋晨露寒霜重之景,二章“蒹葭凄凄,白露为晞”,写的是旭日初升,霜露渐融之状,三章“蒹葭采采,白露未已”,则已是阳光普照、露珠将收的时刻了。三章兴句,兼刻画了诗人追求伊人的时地,渲染出三幅深秋早上河边不同时间的背景,生动地描写了等待伊人,由于时间推移而越来越迫切的心情,并非“兴尽首章”。细细吟哦,余音是隽永的。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jiānjiā兼加),蒹又称荻,细长的水草,长成后又称萑。葭是初生的芦苇。苍苍,淡青色。秋天的芦苇叶上凝聚着霜露,因此颜色显得苍老。
白露为霜,陈奂《传疏》:“白露为霜,乃在九月已后。”
伊,是,指示代词。陈奂《传疏》:“伊、维一声之转。伊其即维其,伊何即维何,伊人即维人。……维,是也,犹言‘是人’也。”
方,旁。一方,犹云一边。马瑞辰《通释》:“方、旁古通用,一方即一旁也。”
溯洄,逆着河流向上游走。《说文》:“,逆流而上曰洄。,向也。水欲下违之而上也。”重文作溯,是异体字。但从下面“道阻且长”,“道阻且跻”二句看,诗人寻求伊人是沿着岸边陆路,而非河中水路。
阻,险阻,障碍。
溯游,沿着河流向下游走。《尔雅·释水》:“顺流而下曰游。”
宛,好像、仿佛。
韵读:阳部——苍、霜、方、长、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凄凄,湿润貌。《说文》:“凄,云雨起也。”这句意为,霜露渐渐融化,沾湿了苇叶。
晞(xī希),干。
湄,水与草交接之处,也就是岸边。
跻(jī饥),登高。《毛传》:“跻,升也。”
坻(chí迟),水中小沙洲。《毛传》:“坻,小渚也。”
韵读:脂部——凄、晞、湄、跻、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采采,众多貌。《蜉蝣传》:“采采,众多也。”
已,止。这句意为,白露没有完全干。
涘(sì俟),水边。
右,《毛传》:“右,出其右也。”即道路弯曲之意。
沚(zhǐ止),水中小沙滩。
韵读:之部——采(此止反)、已、涘、右(音以)、沚。
(《诗经注析》程俊英、蒋见元著,中华书局,199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