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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原:在语词的密林里(上)
【时间:2007/12/11 】 【来源:无 】 【作者: 陈原】 【已经浏览7416 次】

    一句不恰当的话,一个奇怪的词儿有时比十个漂亮句子使我学到更多的 东西。——狄德罗

(0)小草

  在密林里漫步,每走一步都会踩到小草——一首迷人的曲调这样唱道: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正是“离离原上草,春风吹又生”。语词的密林里最可爱的是无人知道的,却又在顽强地生长着的小草。在语词的密林里沉思时偶有所感,便记录成为互不连贯的断章,也许这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草罢。
  
(1)甲肝

  报载上海甲肝流行——甲肝,甲肝,这个语词很快便在社会生活中传开 了。“甲肝”代替了“甲型肝炎”这样的病名。甲肝不是猪肝、牛肝的肝,甲肝是一种病。甲型肝炎,去了第二第四两个字,“压缩”成甲肝。一个新 语词能在很短的期间(不到一个季度)广泛出现在报刊、广播、电视和口语中,而又为人所接受,不多见。也许因为病情蔓延得快,开放型社会交际的 速度也快,新词语的形成也就比之寻常快得多了。
  
(2)感冒丹

  因为怕被流行病感染,预防药戒了热门货。速效感冒丹,苛效伤风丸, 市面上卖得欢,照逻辑讲,吃了感冒丹导致感冒;吞了伤风丸会引起伤风。其实不然。不能看字面。“感冒丹”跟“伤风丸”,是“压缩”了的语词, 应当理解为“预防感冒丹”,“防治伤风丸”。但是习惯成自然,人们宁可用较短的压缩词——有个数理语言学家说过,凡是最流行的语词,必定是最短的语词:也许是这样的吧。
  
(3)病狂

  病是病,狂是狂,狂也可能是一种病,也可能不是病,只是一种癖—— 人们习惯使用“丧心病狂”这样的类似成语的词。这个词,《辞源》释作“丧失常心,如病疯狂”,所引书证见于《宋史》——《宋史》成书于十四世纪, 可以认为这个词至少经历了六个世纪的沧桑了。欧洲文字有两个接尾词(通称“后缀”),一为-phobia(恐惧病),一为-man1a(狂、癖),可用以组 成各种新词,如恐核病,恐水病,杀人狂,虐待狂之类。我仿洋人构词法“创造”了两个可笑的词,即alien1exicophobia 和 allen1exicomania,译成现代汉语可作“恐洋词病”和“嗜洋词狂”。五十年代书刊唯恐见到有用洋字 注释的词,人名、地名、专名都不敢或不肯注明原来的拉丁字母拼法,这是前一种病;八十年代则到处都褴加不必要的英文等义词;这是后一种狂。电 视“新闻联播”,四个汉字下附汉语拼音 xinwenlianbo,没得说;但联播中的“国际新闻”四个汉字下却赫然加上英语“world news”——破了一种病, 又染了一种癖,阿弥陀佛![注:现已消失,可喜可贺!]
  
(4)郭嵩焘

  第一个出使英国的清外交官是很可敬的,他既不害怕洋词,亦无嗜洋词癖——只不过他大胆用汉字作为工具转写了他接触到的新人新事。据他的日记记录,他接触到后来严复译过的名著《原富》,称之为阿达格斯密斯《威罗士疴弗呢顺士》;他又接触到一些新的学科,例如珥勒客得利西地,马提麻地客斯,翅密斯得里,波丹尼,阿思得洛伦罗格尔,波柏利喀赫尔斯,郭氏日记写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充满了像上面所引代表新事物的一串一串汉字——今日有心人也能“猜”到这一串汉字的含义;例如那一串中汉字即电 学、数学、化学、植物学、天文学和公共卫生学。如郭公者可谓大胆“引进” 的先驱了!
  
(5)潘光旦

  利用汉字的音义结合,组成新词,“引进”新观念的先行者中,不可忘记潘光旦。他曾创始了一个自诩为“音义两合,可称奇巧”的“洼丽屁股”——希腊字 Kallipygos 的译名。潘氏云:“希腊关于爱神阿幅罗提忒(Aphrodite)的雕像最多,流传到今日的也不少,其中有专门表示臀部之美 的一尊,叫做 Aphrodite Kallipygos。KaIli 是希腊文的‘美’字,pygos 是希腊文的‘臀’字”,故取读音近似的汉字,照顾其语义译作“佳丽屁股”(见《性心理学》)。近人喜称独特的稀有物为“一绝”,“佳丽屁股”这个“术语”,当可谓“大胆的一绝”。

(6)科学的冲击

  “五四”时代“引进”了一大堆音译的“社会语”(三十年代日本改造 社曾编印过“百科社会语辞典”),《语言与社会生活》曾用这么一堆“串” 成一段可笑的文章——充满了普罗列塔利亚特,小布尔乔亚汛,意德沃罗基, 印贴利更追亚,烟士披里纯,奥伏赫变,苦迭打,德模克拉西,赛恩斯?? 等等等等。八十年代“引进”的则是一大串自然科学名词:心态倾斜,文化 落差,时代同步,怪圈,深层结构,超前折映,递归意识,撞击,檀变,激活,衍射,半衰、热寂、强相互作用,场,偏振,散射,再生制动??这是 一种新的语言现象:说明科学在冲击社会生活和人的意识,可能会有一点激活作用,也可能有一点负效应,引起主轴心态倾斜??
  
(7)OK/KM

  报上有人以为电视播放国产载重车广告,客户欢呼“OK”两字不可取;作者说,连洋人的雀巢牌咖啡广告也不用西文,而用汉语“味道好极了’!对此,我不加评论,却认为在必要时、需要时说声 OK 亦无不可,正如北京街 头新立的路牌上指明某路口到天安门为 1KM,到通县 8KM 的 KM(公里),也是可取的。这两个拉丁字母已成为国际通用的“意符”,通俗地说已成为一 种符号,而且“标准化”了,不见得“崇洋媚外”。这既非病,亦非狂,而是社会生活的需要。
  
(8)攻关/公关

  这一对词在口语上完全分辨不开——拼法和声调都一样,但语义却大不 一样,写成汉语拼音 gongguan(或加注声调gōng-guān)都分不开,只能依靠上下文(或称“语境”)才能确定它的语义。“攻关”指科学研究上结专 许多部门许多人的力量向着大目标“进攻”,是科研用语;“公关”即“公共关系”的压缩称呼——现今的企业大抵都设“公共关系部”即旧时代所说 的“交际处”而又比交际处的含义更广泛些,更积极些。同音词(同音同调词)在现代汉语是个大问题,有人说严重,有人说不严重,有待利用计算机 作量的测定后才能下断语。
  
(9)饭店

  同一日英文《中国日报》刊登了七家企业的广告,其标题都有中英文对照,七个广告显示了三种方式:建国饭店(Jianguo Hotel) 龙泉宾馆(Dragon Spring Hotel) 百乐酒店(The Park Hotel)

  英文叫做 Hotel 这样一种东西,在现代汉语衍化为“饭店”,“宾馆”, “酒店”——饭店不是专门吃饭的地方(也有吃饭的餐厅),酒店也不是光饮酒的地方(也有饮酒的酒吧),只有宾馆顾名思义倒是招待客人的处所——这种处所还有别名,叫“旅店”,“旅馆”,“客店”,“客栈”,还有 不少叫做“招待所”的,各有各的语感,恐怕不能用一纸命令统一,也不忙 去统一。

(10)最大障碍

    一位作家说,“中国文学走向世界的最大障碍还是它所使用的符号系统——方块汉字。”此说又对,又不对。世界上能读汉文的不多,而译成英文或其他外文的中国作品也不多。说这是一种障碍,对。再想深一些,怕不完全对。世界上知道易卜生的太多了,但懂得挪威文的却很少;哪一国的儿童 都能神往于安徒生的童话,但未必有多少人通丹麦语。捷克有部小说《好兵帅克》,匈牙利有个诗人裴多菲,世界闻名——通捷克文和匈牙利文的怕也 不多。可见也许不能把符号系统看做最大障碍。那么走向世界的最大障碍是什么呢?可能是封闭、僵化的思维。

(11)“文改万岁!”

  ——倪海曙(一九一八——一九八八)弥留时拉着我的手轻轻地说:“文改万岁!”这是当代一个把整个生命献给语文事业的学者和活动家的信念的概括。倪海曙毕生从事拉丁化新文字、简化汉字、汉语耕音、借助拼音识字 提高语文教育效率的一切活动——所有这一切,都可以概括为“文改”即“文字改革”,改革是为了语言文字规范化,是为了适应国家现代化的需要。如 果这样理解,为什么不能“万岁”呢?能。
  
(12)选词

  作家柯云路的新作《衰与荣》(下卷)中出现了一串串由汉字构成的词群——这些词形成了独特的语义场。举例:“鞭炮震天响,硝烟弥漫中,锣鼓声喧天,送出(开出?冲出?驰出?吐出?钻出?挤出?)一支披红挂彩 的车队??”“孟立才的奢华婚礼轰动(震动)哗动?骚动?打动?激动?)了整个县城。”有点像计算机的选词——请用者(读者)自己选。由“出” 字作词根,由“动”字作词根构成了一个一个新词,这是现代构词的一种规津一逆引词同顺引词一样,都富有生命力;可喜的是现在终于出现了一部逆引词的词典了。(《汉英逆引词典》,一九八五)
  
(13)金克木

  金克木《悼子冈》(《文艺报》88.03.05)一文,感人肺腑,为近来少 有的好悼文。文短而意深,子冈其人活现纸上,且旁及杨刚、高灏、肖珊这几位女性。“一个从向往革命到投身革命而对革命却充满热情而理解不足的 天真的女性”——文如其人而又不如其人,是这样的罢。
  
(14)符号

    皮厄士(P1erce)给“符号”下的定义是: 某种对某人来说在某一方面或以某种能力代表某一事物的东西,即符号。

    这个定义很拗口,有点玄——不过表达很多确定的和不确定的语义。

(15)牙具

    开会通知:请自带牙具到某处报到。“牙具”是这几年新兴的词,是不是只包括牙刷、牙膏?牙而又具,却不是刷牙的工具,有点像“伤风丸”那样的结构。

(16)打的

    客从广州来,说要“打的”到颐和园去。 打的——近年流行于广州的新词,意即“搭乘的士”,或“乘出租汽车”。这个词由南至北——我怀疑这是“搭”“的(士)”(即 Taxi 的音译)的压 缩称谓。“搭”(dā),乘车船之谓:搭车,搭船,搭货不搭人;“搭”在粤方言读入声(dap),但广东人按普通话念,去掉入声,作“dā”,“dā” 在粤方言有同音字“打”,故转而为“打的”。语词的变异随处可见。

(17)连写

  一个词(不论多少音节)都应该“挤”在一块,如“电话”(两个字的 词,即两个音节);“三角形”(三个字的词,即三个音节);用汉语拼音来写,当然可以连起来(三十年代推行“拉丁化新文字”时叫“词儿连写”; 解放后推行汉语拼音方案叫“正词法”),但写汉字却没有在词与词之间留半格空位的习惯,因此准确地切分一个词,机器是不容易胜任的。近日中国 社会科学院庆祝中澳合作编制的《中国语言地图集》出版的会议厅所挂横额, 其英文写作:LAUNCHINGOFLANGUACEATLASOF CHINA 三十一个字母(六个词)连在一起,煞费目力,且不可解——这是写惯汉字的心态(心理状态)对写“印欧文字”的一种“折射”,人们不知不觉(下意识地)把语词、句子的所有原素都收集在一起了。不可小看这种几千 年文化所形成的心态或习惯的“魁力”,或“凝固力”。

(18)国库券

  我们的国库券正面除了汉字“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库券”之外,还附有汉 语拼音,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交际手段(信息传递工具),可惜把所有字母都 连写起来:ZHONGHUARENMINCONGHEGUOGUOKUQUAN 共三十二个字母——三十二个字母连写在德文是不算一回事,德文的复合词往往是一连串,例如马恩全集用过的“杀人工厂”Menschenabschlachfungindustrie,有三十个字母。也许因为汉语拼音还不习惯,词的切分有了困难,主管语文的机关该解决这个问题吧。

(19)对称

  著名的数学物理学家魏尔(H. Weyl)写了一部非常有趣的小书,叫《对 称》;阐明对称性的重要意义和在艺术和科学上的多种应用。

  汉语(例如在构词)的对称性也有重大意义,实际上有了广泛的应用。 今日(88.03.20)报上发表几篇十分动人的散文,随时可以摘出对称性的构 词和造句:

    ——为死了的,永远带走了的梦。 为活着的,多年未圆的梦。 为年轻人一天要做三个梦的美梦。(黄宗英)

    ——且喜梦多梦酣, 何计梦破梦圆。(黄宗英)

    ——东险西奇,北秀南绝。 它峰峦林立,怪石峥嵘。(秦牧)

    ——或如仙女端坐,或如巨蟒出洞, 或雄踞如兽;或笔立如旗。(秦牧)

(20)对称性

    魏尔在《左右对称性》这篇论文中说,对称性这个语词有两重意义。 一重意义是指匀称,有着良好的比例、良好的平衡的那种东西;另一重意义是指协调,即表示结合成一个整体的几个部分的协调。 这不只是美学的定义,还是语言学的定义。

(21)不可译

  有作家说,“美文不可译”。西方有人说:“翻译家都是叛徒”——这 “叛徒”是象征的说法,其实也是说译出来的比起原著来走了书。这是绝对化的说法。信息的表达怎么会不可能呢?然而各个社会集团的感情(社会感 情)是不一样的,要传递这样的感情当然是难的,但也不一定是绝对不可能。
  
(22)“官场用语”

  日本《朝日新闻》(88.03. 03)说,有议员要求政府官员答辩时不要使 用“难懂的用语”,例如答辩时说“表示遗憾”,可能“表示完全否定,半否定,或肯定”。这位认员说,“官场语言难懂的原因”在于“日语某些词 汇的暧昧性造成的”。不,我看不是语言本身造成的。是“官场”的现实导 致了使用ephemism(委婉语言)——我们熟知的“官场用语”:“考虑考虑”, “研究研究”,不是很说明问题吗?
  
(23)“简明英语”

  无独有偶,英国《每日电讯报》(88.03.10)也说,英国内阁也要求公 务员使用公众“能够理解的英语书写、说话和思考问题”。撒切尔夫人也呼吁放弃这种“难懂的”“公文语言”。天呀,不能完全归罪于语言。“公文 语言”之所以难懂,因为有权者正利用这种“模糊性”来随心所欲地解释一种意图,或逃避一种直言所引起的后果。

  让“不受欢迎的人”在限期内离开——这个语词说穿了其实是抓不到真 凭实据或无法抓到真凭实据的“问谍”,可一说穿了,就不好处理了。

  所以,这一类“官场”用语是特定社会生活的反映,不能完全归罪于语 言本身。
  
(24)手包

    “有一次在巴黎地铁里,她的手包及文件被抢走”。(《人民日报》88.04.01)“地铁”即“地下铁道”,北京新兴语词。“手包”为 handbag 的意译,旧称“手提包”。“手包”这样的语词将悄悄导入社会生活,因为它简明,如同“地铁”一样。

(25)编辑/编辑家

  人说:“报上报道圣陶老人逝世的消息时,尊他为‘我国著名的作家、 教育家、出版家和社会活动家’,这都符合事实。但为什么不首先称他为我国杰出的编辑家呢?圣陶老人九天之上对离世时未曾听到‘编辑家’这一他 最喜欢的称呼,恐怕也不无遗憾??”(《新闻出版报》88.03.19)

    圣陶老人何时“最喜欢”称他为“编辑家”呢? 他一九八二年元旦撰文说:“如果有人问我的职业,我就告诉他,我当过教员,又当过编辑,当编辑的年月比 当教员多得多。”

    圣陶老人自称为“编辑”,而不是“编辑家”。 编辑是一种人,同时又是一种工作。 编辑既是人,则不必加“家”。作家、画家、作曲家、文学家、科学家——称“家” 司机、教师、出纳——不称“家”。

(26)雨衣/风衣

  用卡几布制成的外衣,五十年代以前称为“雨衣”;八十年代的现在, 同样的“穿着物”则称为“风衣”。美国人喜欢穿“风衣”,中国人此刻也喜欢穿“风衣”。雨衣用来防雨,风衣则既防雨又防风——雨衣的用途小于 风衣,因此现在无论下雨与否都可穿这种“穿着物”,因为下雨防雨,不下雨防风,无风无雨穿着也不犯禁。七十年代一度被称为“风雨衣”,现在“风 雨衣”一词已不多见。是生意经——文绉绉的说法,市场——创造了新语词,还是新语词创造了市场?或者互相“促进”?
  
(27)联想

  某市开辟一个居民小区,建有离休干部的“干休所”。这个城市的路名 大抵取地名作路名,如青岛路,大连路,银川路等,而这个新区则碰巧取名“上饶路”。老干部离休后住在这里,客问:住在何处?答:“上饶集中营”, 说者听者都苦笑一声。

  由上饶路联想到上饶集中营,只有在老一辈革命者心中才会发生,因为 他们经历了(不管是否亲身经历)皖南事变,所以一听见“上饶”便不能不 联想到集中营。

  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宁愿避开这种能引起痛苦联想的语言(文字),这 是不难理解的。上面提到的路,何必一定用“上饶”,“渣滓洞”这一类语 词命名呢?
  
(28)运作

    近年“运作”一词在海外(包括香港)流行,其意即“运转”或“活动”——例如《中报》(美洲)说:“中国的民主前路漫漫,从这次选举可以看 出,中国的‘议会’运作,距离合理性仍远”(88.04.16)。“运作”能导入这里的现代汉语么?等着瞧。

(29)麦淇淋/人造黄油

    《赫鲁晓夫回忆录》中一个句子有两种译法: “斯大林常称毛泽东是麦淇淋式的马克思主义者。”(《报刊文摘》88.04.19)

    “在斯大林看来,毛泽东是个人造黄袖式的马克思主义者。”(《文摘报》88.04.24)

  “人造黄油”,上海从前叫“马其林”,上引“麦淇淋”(采“冰淇淋” 中的两字)是新出现的译法——源出marRarine,随意弃掉传统译法而采取新译法,不可取。
  
(30)妈的奶最香

  采用汉字音意兼顾的办法制定术语,有时颇有滑稽感。如“现代化”(mod- ernizat1on)海外有人戏泽作“妈的奶最香”,今人发笑。“意识形态”(ideo1ogy)有作“意底牢结”,“神话”(myth)有作“迷思”,利用汉 字所蕴藏的多义信息,诱导接受信息者作种种逻想、联想或不着边际的猜想。这种方法,多数行不通,推不广,但不排除有那么几个会被公众接受的。

(31)公开性/透明度

  苏联近一年多频繁使用了一个过去不那么惹人注意的词,“公开性”(俄 文是гласноть,英文转写为 glasnost)。我国在十二大前后也频繁出现一个词,即“透明度”。无独有偶。粗浅的比拟,也许可以认为:公开 性和透明度虽不是等义词,但至少是近义词。

  性和度这两个附加成分,近年来有所发展;最常见的如:可读性,知名度。
  
(32)器泳/蹼泳

  游泳术语进入日常用语,新近见报的有“器泳”:“郑世玉在女子 100 米器泳预赛中,以 39 秒 25 的成绩超过了她本人保持的 39 秒 55的世界纪录。”(88.05.10)

  “39 秒 25”和“39 秒 55”的写法别扭。同一新闻称:“郑世玉后几天将参加蹼泳和屏气潜泳比赛”。
  
(33)催化

    “沿海发展战略催化人才资源开发”(88.05.10)催化由催化剂转成——催化剂(cata1yst)本为化学术语,用催化剂促进反应;石油化工有“催 化裂化”一词(cata1ytic crack1ng)。科学术语进入日常语汇,在八十年 代特别明显。《文艺报》(88.03.26)文章中有:“现在这些作品里,‘意识’似乎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生存本身的硬度,是生活 自身的‘原色魄力’”

   “??主要还是为了写出民族某种性格的生命的存在形式,即把各种层面的因素全部挤压到生命的形式中,写生命的印动,生命的扭曲,生命的萎谢的悲剧性存在过程,从而激起重塑民族灵魂的愿望。” 这段文章颇难“透切”理解,比方说,什么是“生命的躁动”呢?
  
(34)安乐死

  时下颇有争议的是“安乐死”——有人认为“安乐死”是为谋杀张开了保护伞,有人则认为“安乐死”给无望而痛苦的病人,病人家属以及社会带来了方便。安乐死一词译自euthanasia,大抵欧美现代文字都源出这样的组合。eu——源出希腊文,意即“好”,引申义为“安乐”thanasia 源出希腊文 thanatos,意即“死”。一部词典称之为“(为结束不治之症患者的痛苦而施行的)无痛苦致死术”,看来这个定义比较完善。这个字和“优生”相对,可戏译为“优死”乎?

(35)从左向右

  台湾作家柏杨先生十年前曾写过一篇杂文,标题为《珍惜中国文化》, 副题为:中文摘写,天经地义的应从左向右。他说,不但横写应从左向右,就是直写,也应从左向右,柏杨先生坚持此说有一条很今人信服的理由:“中国文字在构造上,全都从左向右,所以再僵硬的朋友,写字时都得从左向右。”

  对极了。比如汉字的“汉”——无论繁体字漢还是简化字汉,都先写“氵” 后写“■”或“又”,偌大一个中国,还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说过)有人先写“又”,再写“氵”字。不信,请你试试写几个汉字——从上向下者有之, 从左向右者比比皆是,未有从右向左的汉字。
  
(36)提倡简体字坐牢

    还是上面提到的柏杨先生那篇文章中说:“谈到文字改革与简化,事体重大,柏杨先生曾为提倡简体字坐牢。”他又说:“任何时代都有反对进步的顽固分子,生在清王朝未年,他们就反对革命,反对共和,反对剪辫子,反对放足,生在中华民国初年,他们就反对白话文,反对标点符号。生在现代,他们就反对文字简化,反对从左向右。”(见《柏杨专栏》第二辑,台湾里光出 版社,页 180)

(37)投机取巧。

  有人说,成语词典把“投机”“取巧”这句成语列为贬义词不对——理由是我们的祖先创造“投机”“取巧”两个词组(应为“词”)时并非贬义,其实这表示“注意时机”,“采用巧妙方法”云云。祖先创造时如何,我不曾考证过;但多少年来人们用这四个字表达了社会上的一种不正之风,并非词典把它归入“贬义范围”,而是词典记录了这四个字在语言活动中所传递的贬义信息。况且“投机”不等于“注意时机”;“取巧”也不等于“采用巧妙方法”。约定俗成在词汇的形成和发展上确实起作用,有时甚至是决定 性作用,这属于语言要素变异的研究范围。
  
(38)衣服上印外国字

  报上(88.06.10)有文说,这些年以在“T 恤”上印外国字为时髦。作者说在美国某地看见洋人穿的 T 恤前后各印三个大汉字:“盖了帽”。“没治了”——都是北京方言。我前年在巴黎街上看见一位外国小姐穿的外衣上 印了汉字,是“散文选”。据闻广州有少女穿的 T 恤上印有英文“kiss me”(吻我)字样,招来别人前去“接吻”的意图云云。 一般地说,衫上印的字只能是一种图案,传递一种美感信息,而不传递语义信息,所以穿衣者只须看这个字体美不美,合意不合意,根本不必理会 这是什么文字,更不必问它的语义。

  但后一例却又说明在某种场合被当作装饰品的文字符号传递了语义信息,甚至惹来麻烦。
  
(39)T 恤

  源出英语 T-Shirt(或写作 tee shirt),是一种男人穿的短袖衬衣(女人穿的衬衣有时也用这个词),有趣的是,T 像形:上面一横表两边短袖,下面一竖表衬衣身。“恤”,shirt 的音译(广州方言),流行于广东不下百年了——有时称“恤衫”。“恤”(音译)加上“衫”(语义,表所属类别),正如“啤”(音译)加上“酒”(类别语义),成为现代汉语接受外来语的一种特征。
  
(40)意识

  用“意识”来构词是近一两年来出现的新的语言现象。我前年(一九八六)十二月收集了十六个,去年(一九八七)三月共得二十四个,近来增加了多少,没有准确的统计。看到这样的句子:中国知识分子严重的忧患意识,掩盖了自己的主体意识和独立意识。

    然乎?否乎?这里不想评论。什么是“忧患意识”呢?文中解释说:

    ——从孔夫子开始,知识分子就把“国家兴亡”看得很重要,到宋代范仲淹提出“先 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忧患意识已得到“辉煌表现”。

    忧患意识就是通常说的“忧国忧民”。什么是“主体意识”和“独立意识” 呢?文中说:

  ——知识分子从未形成独立群体,自己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知识分子不是一个独 立阶层,是附在皮上的一根毛,这个观点现在应受到挑战。知识分子除有知识外,必须是有独立功能的人,由于理论上的曲解,导致知识分子的自我意识薄弱,只追求人格上的完 美,而不祷于处理个人与周围环境的关系,因而没有西方知识分子那种“超越”能力。
 
    主体意识,独立意识,自我意识,以及独立功能,超越能力——有点像朦胧诗似的,玄之又玄,我这个知识分子恐怕也因为自我意识不够,说不出 其中的主题意识,自惭形秽,有点自卑意识。

(41)略语

  略语就是把一个词组压缩成非常简略的符号——这在拼音文字中,只须 将每个词第一个字母抽出来写在一起即成,如NATO(北大西洋公约),CCCP或 USSR(苏联),USA(美国);非拼音文字压缩的方法却不是这样,也许更复杂些。

    科技上的术语或词组用略语表达的比比皆是,比方北京正在建造的 BEPC(正负电子对撞机)和报刊上常常提到的 MIRV(多弹头分导重返大气层运载 工具),汉语还没有创造出恰当的略语来。

(42)去往

    你听过火车上指导旅客换车的广播吗? “有去往郑州方面的旅客,请换乘第×××次快车;有去往沈阳方面的旅客,请换乘第×××次特快??”用现代口语不常用而过去曾经用过的“去+往”这种结构,是一种很有趣味的用法。“去郑州??”“往郑州??”是 一个意思,“往郑州去??”“去往郑州??”有近似的语义。双音节的去往比之单音节的去或往,更能促使听者注意下面的地名。

(43)旷日持久

    日本卡西欧计算机株式会社在《文汇报》(88.06.13)登的广告,有——

    袖珍多功能日记簿 用途多种多样, 旷日持久 快速调用、安全保密

    我手头就有这样一个电子日记本,怎么成了“旷日持久”呢?原来是误解了这个词组了。“旷日持久”是个带有贬义的词组,《现代汉语词典》释 作:“多费时日”,“拖得很久”。故《汉英词典》给出的英语等义词为proLonged,protracted。这里应当是“经久耐用”而不是“旷日持久”。各 种语言都有自己习惯的褒义词和贬义词,不能按使用者主观意志改变的。

(44)急症室/急诊室

  中央电视台播放的电视剧《警花出更》,有“急症室”字样,“急症”, 港粤通用的词汇,北方话区称“急诊”。“出更”,现在通用的港语(粤语过去有过这样的词汇),略近于值班巡查,值勤巡逻之意。Cow1es 那部大部 头的粤语词典没有收。近来电视和报刊常常出现一些从南方(尤其港澳)传入的语词:开放的社会理应如此。
  
(45)米高峰

  “不知是什么东西刺激了一位华人,他向主持人要了米高峰,向华作家 发炮??。”(香港《大公报》88.06.23)。

  一个新的译名:米高峰,即 megaphone,或 microPhone,这里都叫“话 简”。抢米高峰,即抢话筒。
  
(46)国骂与诗

  中国作家代表团在巴黎庞比杜文化中心与法国公众见面。据报道(港《大 公报》88.06.23),一位作家——他说在出国前,他曾到长城去游览,爬到长城墙头上,俯瞰下来,心里倒想该写首 诗,没想到诗写不成,只想到那么一句话:

    长城啊,真他妈的长??

    “国骂”出现在巴黎“文化中心”。西方有个词叫“反文化”(anticulture), 不知这是文化或者是反文化,不明白。
    
(47)不诗

  赵元任的名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是一部研究现代汉语语言学的必读 书。书译于一九二一年,初版于一九二二年,距今已超过半个世纪了,但现在读来还是一种道地的现代汉语,读来仍发现不少新意,例如:

    但是有时候译得太准了就会把似通的不通变成不通的不通。或是把双关的笑话变成 不相干的不笑话,或是把押韵的诗变成不押韵的不诗,或是把一句成语变成不成语,??

  (见《凡例》) 清注意:“不笑话”,“不诗”,“不成语”。——不愧语言学大师:这是语言游戏式的构词。
  
(48)美国加州—蒙古烤肉。北京有个大饭馆,门前竖起霓虹灯招牌:
 
┌─────────┐
│ 美 国 加 州 │
│   蒙古烤肉   │
└─────────┘
百思不得其解。蒙古烤肉怎么能搭上美国加州呢?比方“北京烤鸭”是北京特产,能否这样写:
 
┌─────────┐
│ 美 国 纽 约 州 │
│   北京烤鸭   │
└─────────┘
年轻时听人说笑话月亮也是外国的圆,到现在才知道蒙古烤肉是美国加州烤的香——可惜的是,我到“美国加州”不下七八回,却未闻到蒙士烤肉味

(49)投诉

  “投诉”一词由南而北,流行开了。规范性的词书和一些方言词书多未 收此词(我说未收,不说不收,其用意表明词书收词的速度常常赶不上语词在社会生活传播的速度)。英汉词书 complain—语有诉苦,抱怨,控诉等释 义,也未收“投诉”一义。

  语汇是语言中最活跃的成份,也是最敏感的成份,同时是变化得最快的 成份。Roy T. Cowles 的 《广 州口语词典》(TheCantonese Speaker’s Dictionary)第 1045 页有“投诉”一词。t’aū-sò =To lodge a complain(即向政府有关部门提出申诉之意)。

(50)令誉

  作家刘心武在一篇文章中把“今誉”一词解释为“您的名誉”,引来了 热心人士十多封指正信。“令”作“善”“美”解,也许由这里派生出“今 亲”,“今郎”的“令”来(《辞海》312 页有这么一点“因用为敬语”之 意)。刘心武引用并赞同王蒙的倡议:作家要学者化。

  “学者化”,难。“勤查查《辞源》等工具书”(刘心武语)却是易于 做到的。

  一般洋人家里必备两书,一是词典,一是地图,这叫做需要,也叫做文 明。难道不是么?
  
(51)《明天发生了战争》

  有名的电影片《而黎明,这里静悄悄??》(?Aзорu збесь muxue)原作作者,写了另一部小说,去年(一九八七)拍成电影,也是写战争插曲的,受到观众热烈的欢迎。这部小说的名字也一样的特别,《зaвmpa бь■oǔHa》(《明天发生了战争》),描写未来的动词却用了过去式——

    二次大战前夜苏联一首流行歌的名字《Ec■u зaвmpa вaǔHa》(《假如明天战争》),这部小说有意仿照这首歌取名。未来——过去,过去——未来。
 
    艺术的含蓄性和艺术的深意,尽在修辞中。
  
(52)邓颖超。

   邓大姐为蔡楚生二十周年祭题词:
┌─────────────┐
│ 蔡楚生先生是       │
│ 中国进步电        │
│ 影的先驱者!       │
│    邓颖超1988年    │
└─────────────┘
 
全是规范化的简化字。这是中央领导同志题词用规范化汉字的一例;希望在实际生活中它不是唯一的一例。

(53)文传机。 

    telex一词初到中国,有人误译为“电报挂号”,后来才知道这玩意儿不是电报挂号,而是一种自动收发报机,此时——只有此时,即了解了新概念代表了什么新事物时,才确切地解释为“用户直通电报”,简称“电传”。《参考消息》(1988.07.06)介绍新兴起的fax时,译为“文传机”——这是跟打字机大小差不多,利用普通电话线把手写的或打字的文件传遍世界的新事物。

    “文传”——妙哉,不是话传,码传,而是文传,俗称“传真”者是。报纸广告(《人民日报》第八版,1988—07.07)却用另一种称呼:
 
┌───────────────┐
│ 日本电气NEC         │
│ NEFAX—10 图文传真机    │
└───────────────┘
 
    这里“传真机”加上“图文”两字,表达这个“机”的作用。

(54)麻疯?

  报纸标题:“是麻风不是‘麻疯’”(《北京日报》)1988.07.o7), 文曰:影片《红高粱》荣获第三十八届西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后,报刊上发表了不 少评介文章。影片的主人公‘我奶奶’先嫁的李大头是个麻风病人。某些文章把‘麻风” 写成‘麻疯’,是不对的。”

    按传统医学,“风”是“六淫”(风、空、暑、湿、燥、火)之一,外感疾 病。“疯”在现代医学是另外一种症状。风≠疯。

(55)诗的翻译

    译诗,难事。译得太“直”了——等于帮读者查字典;太着重“意”——又常常走样。《阿丽思漫游镜中世界》最后的一首诗的最后两段共六句, 语言学家赵元任译得既有诗味,又有诗情,瞧——

    本来都是梦里游,
    梦里开心梦里愁,
    梦里岁月梦里流。

    顺着流水跟着过——
    恋着斜阳看着落——
    人生如梦真不错。

好一个“梦里开心梦里愁”,好一个“梦里岁月梦里流”。译成七言,却又不拘于旧格律;押了韵,却又不显得勉强。请看原诗:

    In a Wonderland they lie,
    Dreaming as the days go by,
    Dreaming as the summers die!

    Ever drifting down the stream—
    Lingering in the golden gleam—
    life,what is it
    but a dream?

如果照原文逐字逐字“直”译,诗味没有了,意境也没有了。那时,真如西 谚所谓:a translator—trai- tor(翻译者是个叛徒)。

(56)??在了

    《参考资料》(88.07.10)的一篇论文有这样的句子。

    “航天计划每天追逐的目标在垦际,把和平摆在了首要地位。因为和平可以带来繁 荣和财富。??”

    “摆在了”,这是近几年出现的一种结构:“(动词)在了”=“(动词) 在”。上句在我们老一代人写出来时是这样子的:

    “航天计划每天追逐的目标在星际,把和平摆在首要地位。??” 语言要素的变化,有时并非等待社会生活的变化而变化——这是说,即使社会生活没有发生显著变动时,语汇、语音和语法都可能悄悄地起变化。语汇 的变化比较显而易见,语法的变化却少些。
    
(57)西瓜水

  在抗战中的重庆,小吃店有出售“西瓜水”的,一尝,完全不是把西瓜 压榨出来的水,而不过是一种果汁:在重庆时是橘子汁。“西瓜水”是译音, 即英语的squash——在英国英语里。这个词的一个语义为浆果榨出的软饮 料。“西瓜水”这个词现在消失了。
  
(58)地名学

  新近成立了地名学研究会。地名学是一门综合的学问,也许可以说是多科交叉性的学问。地名学是地理学的分支,实用的分支;地名学同时也是应用语言学的分支。地名学至少牵涉到地理学、社会学、语言学、历史学、民 俗学、民族学等等学科。西方有一个字叫做 Onomas- tics,译为“命名学”,是研究人名地名的来源的学问。还有一个字叫做 toponymy,也许就是“地名 学”。

  地名是很有意义的,研究地名是一门饶有兴味的学问。比方“羊城”(广 州关于五羊的传说)。“哈尔滨”(一说由满语 halifan 转化而来,意为一 种扁豆)。

  美国有三个地名显示了三种语源一同时也说明了这三个地方的早期社会史:

  New York(纽约)——在英国旧地名“约克(郡)”(York)之前加上 一个“新”(New)字,表明这是初来美洲的英国人用他们熟习的地名称呼这个新地方。

  Los Ange1es(洛杉矶)——西班牙文“天使们”之意,表明从西班牙人 进入中美洲后来到这个地方,以西班牙语命名。

    Chicago(芝加哥)——这里的 chi-不念“芝”,念 shi-(希),源出印第安语,是某一种植物(也许是此地的特产),可见此地原来是印第安人 聚居之处。

    研究地名,往往如读一部社会史或民族史。

(59)“西西”

  “演员一曲终了,手握话筒,款步弯腰,道一声‘西西’,‘请多关交’, 或者添一句:‘但愿你死欢’。”(《人民日报·海外版》88.07.07.)“西西”即“谢谢”的讹音,“关交”即“关照”,“死欢”意为“喜欢”。——评者谓:说这是粤语,粤人恶心;说它为闽语,闽人未必高兴;“四不像”, 却充满“港味”。粤方言区讲普通话发音不纯,声调不正,情有可原——问题出在全国性表演中出现这种不必要的讹音,完全可称之为某种程度的语言 “污染”。

(60)乌尔都语/英语?

  巴基斯坦是多民族国家,二十四种民族语中的乌尔都(Urdu)语在全国 应用最广,但因为英国百年统治,英语在大中城市中相当普及。巴基斯坦在 一九七三年宪法中规“巴基斯坦的国语是乌尔都语,自宪法王效之日起十五年内(即一九八八年四月十二日之前)为其作为官方语言做出安排。在乌尔都语取代英语之前,英语作为官方语言。”

    所以在一九八八年四月前后,全国上下对这个问题争论激烈。语言问题的“热点”今年移到巴基斯坦——前几年热点先后在比利时,加拿大。 反对以乌尔都语为官方语言的理由是:

  1)认为乌尔都语科技词汇贫乏,采用乌尔都语,摈弃英语将降低教育水平和科技水平;

  2)认为除乌尔都语以外的其他一些民族语也应当享有同等的“国语”地 位;

    3)认为乌尔都语“落后”,不利于国家的发展。在多民族多语言社会,即使规定其中流行最广的一种为“国语”,都会导致激烈的语言冲突。可见对待语言问题——其中包括对待文字问题,包括对待方言土语问题,政策性是多么强。

(61)“四大”

  近年流行的“严肃文学”《血色黄昏》这部小说中描写十年灾难中的一个社会现象:“一米六几的大姑娘像小兔子一样,什么也不知道。问她我国四大发明是什么?回 答: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页 436)也许这个“故事”只是作者的艺术夸张,可是回头一望,那些岁月除了被从宪法取消了的那“四大”之外,还指望青年人会得到什么信息呢?

    没有知识导致愚昧,愚昧导致盲从,其结果是一切都化为乌有了。正所谓:“往事如 烟”——人间万物化为一缕青烟,呜呼!

(62)无人性

  还是那本写知青在兵团中的悲欢离合的小说《血色黄昏》,真实地描绘了作为最最最革命的红卫兵主人公(据说即《青春之歌》作者的儿子)回忆 往事所写下的无人性片断:

    “用打击妈妈来表现自己革命,用打击妈妈来开辟自己的功名道路,用打击妈妈来满足自己对残酷无情的追求。我不知道一只小狼会不会在它妈妈正被猎人追捕时,从背后咬它一口,可我却利用文化大革命之机,狠狠地捅了自己母亲一刀——不管她有时怎么抠门儿,脾气怎么坏,终归是把自己哺育大了的母亲!”

    从无人性到兽性,从兽性到超兽性,这一段自白写得淋漓尽致。

(63)三人成众

  三个相同的汉字(或者汉字的三个相同的“部件”),组成一个新的汉字,这新的汉字往往是那三个组成部件的总和或超总和。三人成众——众是筒化字,却是合规律的,众=人+人+人。或者:众=∑人(人的集合体),集合体比三个成分之和要大得多。

  三口成品,三木成森,三日成晶,三火成焱,三耳成聶,三水成淼,三金成鑫,三 女成姦,三直成矗。三手为掱,即扒手也。

    或以此为例,证明汉字取蕴藏的信息量大,不一定。
  
(64)“以文养文”

  报载作家王蒙部长说:“以文养文。”我没有机会听释义,如果是想办法创收来改善自己的处境的意思,则这两个“文”字词义不一样,第一个文指能取得适当收入的活动,第二个文则指难于取得收入的活动。仿“以文养 文”例,出版界曾创过一个词组——“以书养书”,说穿了就是出版一些有众多读者能赚钱的书来支持另外一些内容专门且要亏本的书。

  这种“以(什么)干(什么)”的语词结构,在汉语里屡见不鲜。例如 “以心比心”(或“将心比心”)。两个都是心,但又不完全是一个人的心;“以牙还牙”,两个都是牙,但前一牙是我的牙,后一牙则是敌人的牙。还有常见的“以毒攻毒”——两毒都毒。但属于不同主子的毒。前清时提倡“以夷制夷”——即利用这一部分“夷”人(洋人),来整治另一部分“夷”人,而那时的帝国主义分子却反其道而行之,“以华制华”——未一个“华”字是中国人,头一个“华”字是汉奸,或者走狗,不是人。
  
(65)言语/语言

    语言学专著把“言语”和“语言”分开,来表述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Saus-sure)的两个术语,即 langue(语言)和parole(言语)。索绪尔说,“语言就是言语活动减去言语”,又说“语言”和“言语”是“言语活动”所代表的整个现象中的两个因素。我怀疑这两个颠倒了汉字所能表达的 区分,有更好的译法么?——日本一个著名杂志《言语》,研究的就是语言+言语。

(66)齐飞·一色

    七世纪的王勃给我们留下了千古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好一个“齐飞”对“一色”!十三个世纪后,仿古作如下两句打油诗:标题与广告齐飞,汉字共英文一色。

    谓余不信,请看某报——“足球天地”是报上的一栏,“goldlion”与“金利来”是一种洋商品或土洋结合商品的商标,真可谓得商品经济新秩序风气之先者也!

(67)“大”字风

  《释“大”》一文(收在《辞书和信息》一书中),阐明了现代汉语的 某些规律性东西。作者曾喟然而叹曰:

    “大跃进是特定地点(社会主义中国)在特定时间(一九五八年)一种特定思潮(夸大了主观意志和主观努力的作用那种思潮)指导下发生的一种‘左’倾政治运动。”(页39)

    作者认为“只作字面上的简单解释,根本不能表达这个词的语义。” 时文(《文汇读书周报》88.07.02)提醒:近来作品题名刮起一股趋“大”风。继《唐山大地震》后 出现了可观的“大”书名:

    《中国大趋势》《阴阳大裂变》《世界大串联》《人工大流产》《鸳鸯大逃亡》

    时文作者(贺锡翔)以为《南京大屠杀》的“大”字用得对,用得严肃;而《人工大流产》的大字却有点不伦不类。凡是词语形成一股“风”的,都会产生“负效应”,难道不是么?

(68)乐仔

    合众国际社报道(88.07.07 英文电)云:

  “已有五千年历史的中国语言又出现了一个新词‘乐仔’,该词是靠近香港城市广州的一个专有名词。”

    乐仔=同性恋者——连这家外国通讯社也不得不惊叹“这一短语表明广州出现了一种今人吃惊的时髦。” 同性恋的事实出现在中国的历史上不算短,但像西方那样公然以同性恋者姿态暴露在公众面前,是新近才发生的。开放带来了一些预想不到(其实也预想得到)的消极因素,毋需吃惊。

  正如西方出现 homosexuality(同性恋)时“制造”了一个新词 guy 来 称呼这些“分子”,此刻在我们这块黄土地出现同一类社会现象时,不知何人也“制造”了这么一个新词:“乐仔”。

  guy 不见于正经的英语词典;“乐仔”也未入典,是不是从香港华语“引 进”的呢?
  
(69)0(零)

  从前“崇洋”者说,月亮是外国的圆;如今,任何人都有权利说,“零” 却是中国的圆。

  “零”用现代汉语表达为圆圆的○,同阿拉伯——乃至西方的表现符号 即椭圆 0 不一样。

  ○已制成字模,而且各种字体各种尺寸的字模,且进入《现代汉语词典》, 但很多“典”未收。

  “到二○○○年如何如何”——照现在公布的数字写法应作“到 2000 年”,没有那个圆圆的圈;“一九三○年春上海”写作“1930 年春上海”,也失去了那圆圈。不过正式文件上写年月日时仍用汉字,一用汉字,则这个 圆圈就不可少了。

  博士(=博学之士)于光远(不是于光远博士;“博士”在人名前或后,释义不同,“博士”在人名之后是一种学衔,现又改为职称;“博士”在人名前意为“博学之士”或“博识之士”,可见汉语字序的重要!)近来呼吁常用汉字和通用汉字都应该加一个圆圆的○=零,恰当之至。
  
(70)后门

  一九八八年七月三十一日,王府井某大企业星期日例行休息,门前挂一 大牌子,上面写道:有事请走后门

    妙哉!“有事请走后门!”前门休息了,“有事”只好请走后门——后面的门。“前门”走不通了,也只能“走后门”。后门,走后门,请走后门,只好走后门,只能走后门。妙哉!妙哉!
    
(71)公关小姐

  广州及其周围,对女服务员大都称“小姐”——这是近几年称谓的变化, 由“同志”变为“小姐”,恰如几十年前由“小姐”变为“同志”。报上标题:《穿军装的公关小姐》(《人民日报》88.07.31)。这篇报道文章出现 了这样一大串由“公关”组成的词语:公关小姐——公关舞台——公关部——公关协会——公关理论——公关活动。文中说,“公关小姐”的使命:“沟通和外界的联 系,宣传企业的形象,协调企业的内部关系,推销企业的产品,维持企人的生存”——任务大矣哉!前四句也许恰当,最后一句未免有点艺 术夸张。凡正派的企业赖以生存的是自己的产品和企业的作风,而不能只靠 “公关”维持罢?

(72)文盲

  消息说,拉美国家现有四千五百万文盲,百分之四十在巴西。(注意:巴西人口多,不是文盲率特高。)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官员说,拉美国家文盲多主要是由于大挑小学生辍学引起的。

    小学生不读书,是一种社会病——难道这不引起我们警惕吗! 列宁说过,文盲不能建成共产主义。何止如此?文盲是什么主义也建不成的,只有殖民主义可以容忍文盲。

(73)“只卖香烟,不卖口号”

  一家周刊(台湾《新新闻》88.06.12)载称:台湾省烟酒公卖局“局长” 郑世津要求以后在各机场免税店所贩卖的国产香烟,外包装将不再印刷“三民主义统一中国”字样,据说是为了“返乡客”探亲便利。这家周刊还说, 国民党一直使用标语、口号来宣传政策,每个口号都代表了某一阶段的某一 政策,上面这个印在香烟盒上的口号,是其中最没有“攻击性”的一个云云。 这位“局长”说,“只卖香烟,不卖口号”。

  如果把这位“局长”所说的各个时期的香烟盒子搜集齐全,倒也不失为 从语言研究社会进展的最好材料。

  原来在海峡两边都盛行口号:不能不说这是几千年封闭社会“语言拜物 教”所导致的特殊语言现象。
  
(74)迷你

  港台译 mini(微型)为“迷你”,己有十几年的语史,传入国内,有人 将原来的“超短裙”改为“迷你裙”;一时走运,一时不兴,近来又来“迷” 你了。《中外产品报》称,去年欧洲女性掀起“迷你裙热”,但美国职业妇 女却不大欢迎“迷你裙”云云。

  裙而迷你,一个常用的语词顿产生想入非非的联想,故不可取——牛津 出版的“微型字典”(minidictionary)实在迷不了你,也迷不了我。

  引进须优选:别害怕引进有用的、合用的、确切的新语词,可是有必要 拒绝一些不确切或产生歧义和联想的语词——汉字组词力特强,联想义也特 强,不可不注意。
  
(75)模式

  近来有人认为,理论家笔下的“模式”均是“mú式”,而非“mó式”—— “模” 有两音,mó和 mú一般字典的“模式”,“模型”,均读 mó~;只有“模版”,“模具”,“模样”读作 mú~。模(mó)式不读模(mú)式,这是语言习惯。 即读之为“mú式”,亦解作“模 mó式”。探求“模式”是否供模仿之用,抑只能参照、比照,问题不在读音;从音、形出发对某些术语作诠释,恐怕只有汉字 系统带来这么一种“望文生义”的倾向。
  
(76)绿色

  “绿色革命”是六十年代突起以反对环境污染,维护生态平衡为目标的 一种理想。据说,时下西方有“绿党”,志在摆脱左的与右的思维方式的政治组织。绿色——历来是和平、中立的颜色;一百○一年前,波兰医生柴门霍夫创始世界语(Esperanto)时,即以绿旗,绿星为其标志。现代汉语有“绿帽”、“绿头巾”之说——即欧洲所谓“头上长了角”那种“人际”状态。
  
(77)顺口溜

    群众的语言常常不仅生动,而且显得富有魁力。报载(《人民日报》88.08.02)—首顺口溜:

    穿着料子,
    挺着肚子,
    拖着调子,
    画着圈子,
    出了再大的事儿也不会离开位子。

    料子,肚子,调子,圈子,位子——“五子登科”,一副新官僚的样子! 还有一首:

    下来像个办事的样子,
    进出像个贵宾的样子,
    吃喝像个过年的样子,
    返回像个打猎的样子。

    四个“样子”!好一副“公仆”的样子! 这使我想起了《古诗源》——何不编一部《今诗源》?

(78)带响

  新闻界出现了这么一个新“行话”。报上响,喇叭里响,电视上响—— 一响而带动百响,是谓“带响”,正可称“一响百响”,一窝蜂上,这也是 大锅饭的副反应。
  
(79)无独有偶。

    上回有“美国加州蒙古烤肉”的招牌;无独有偶,大街上又见有另一个“北京加州”招牌:
 
┌───────────────────────┐
│       北京  加州           │
│       牛肉面大王           │
│ California Beef Noodle King Beijing   │
└───────────────────────┘
 
    中英对照,妙不堪言。两个地理专名,结合起来创造了另一番“天地”——语义的色彩浓极了。

(80)倒

  《水浒传》什么人在黑店中吃了蒙汗药,只见黑店店主拍手道:“倒也! 倒也!”现今盖了无数摩登大楼,怕难遇见“倒也!倒也!”的情景——只是碰到了一大撮(一小撮的反面)“倒爷”,使你不得安生。旧文字称为“二 道贩子”的,如今都叫“倒爷”:“贩子”上升为“爷”,可见其利害。名烟名酒开放价格,倒爷们冲向次名姻次名酒,一元五角一包的香烟,“倒” 了一“倒”,消费者非五元五角买不着了。倒那么一倒,价钱涨了几倍:如果倒那么几倒,倍数就更直冲云霄。更加神通广大的是“官倒”,官倒者即 有权有势之人(多半是一个权威“公司”)来倒买倒卖,真所谓吃人不吐骨 者也。
  
(81)倒挂

  近来“倒挂”一词活跃纸上,不止入文章,而且人文件。倒挂通常指“体 脑倒桂”——这个词或词组是一种很奇特的压缩型词组,简练而有深意,“脑” 者脑力劳动也;“体”者体力劳动也。体脑倒挂者即云脑力劳动者的收入低 于体力劳动者的收入,说得文绉绉一点:精神生产者在种种方面大大不如物质生产者,故有“手术刀不如剃头刀”的谚语——不是那把刀不如这把刀, 而是操手术刀的医生收入不如操剃头刀的理发师之谓——这就是“体脑倒挂”。
  
(82)忧→优
 
  看见一幅漫画,主人翁是一个穿西装的胖胖的君子,端坐在“八大件” 之间,画题:“先天下之忧而优”——仅仅换了一个汉字(把“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忧”换上“优”字),语义大变,挖苦之情,逸于纸上。语言游 戏常常反映了一种社会的爱憎,汉语如此,外国语亦是如此——说者谓汉字所含的“信息量”大,故易“做文章”云云,存疑。
  
(83)再说“倒”

  时维龙年八月,“倒爷”以及“官倒”“私倒”这样加引号的语词,见 诸于正式文件;至于新闻报道中出现这种字眼,则已司空见惯。例如《人民日报》头版(88.09.03)标题:

    上海有色金属行业职工致函本报 揭露“官倒”层层盘剥内幕

    同日同报评论员文章:《坚决惩治“官倒”》。倒者利用价差(物价涨落之 差,仿落差一词形成的)买入卖出,牟取暴利之谓也。于这行伤天害理勾当的人;被“尊”称为“倒爷”;“倒爷”有公私之分,亦即官民之别;民间 “倒爷”名为“私倒”:官家“倒爷”称为“官倒爷”,其行径则为“官倒”

    ——“官倒”给“倒”爷们带来唾手可得的暴利,而给消费者、生产者和国 家带来莫大的损害,尤其是“官倒”,有权有势有物资,“官倒”不治,国无宁日。当“官倒”一词在日常生活中消失时,国计民生便有望了。

(84)优皮士

  十年前我介绍过“嬉皮士”(hippies)这个新词语:我说,嬉皮士是六 十年代后半期在物质丰富与精神空虚的美国泥土中诞生的;牛仔裤,男的留长发,女的推平头,愤世嫉俗,玩世不恭,同现社会秩序“对着干”。

    嬉皮士长大了,进入社会成为中坚分子了——于是出现了优皮士(Yuppies)。按美国风行一时的《优皮士手册》(yuppie Handbook)下的定义,这些人住在大都市或郊区,年龄自二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之间,生活的目标在追求光荣、名望、利益、权益、地位或这一切,周未早午餐并食(又 因此创造了一个新词 brunch——由早餐 breakfast 与午餐 lunch 合成),下 班后还去运动,这类人在欧洲叫欧皮士(Euroyuppies),在台湾或译作“雅 痞”。或泽作“优辈”。其实是身穿高级西装,而略带嘻皮士那种反社会的味道。是嬉皮士的蜕化,是入了社会成为“栋梁”后的一种新社会现象。

  我们这里有优皮士乎?曰:有的。那是由红三代的子孙红卫兵蜕化而来, 既有造反脾气,又有赚钱本领。难道不是么?
  
(85)涂鸦

  在北戴河梅滨见一位少女穿的外衣上有一个意大利字:Craffi(这是个复数名词,原形为 graffito),我问:你知道写在你外衣上的字什么意思码?她答:不知道。穿写了语词的衣服是时下一种‘新潮”(new wave)——“新 潮”一词在港地流行,即一种新款式:新倾向,新趋向,新风尚,现在也慢 慢北移了。

  至于 graffiti 这个意大利字,是指例如纽约地下铁道车厢内外的乱写乱 画——文绉绉地说,即涂鸦;其实是西方一些“反社会”的青年为发泄自己的表现欲望,在街头(屋边、墙角、车厢、公共设施)随意涂抹的字画。纽约地下铁道集graffiti 之大成,我曾经写道:

    “车厢四壁上上下下,涂满了下流的,野蛮的,粗鲁的字句以及不堪入目的‘现代 派’图画——活像在旧中国公共厕所里所见到的。在这可怜的地下铁道中,我看到另一个美国。”

    台湾一位作者(詹宏志)也作过描写:“黑漆漆的换车厂里,成群的青少年拿着手电筒,在两欢车班交替的时间内,同心协力用罐装喷式油漆,迅速地把车厢外壁画成了大花脸。”

(86)分偶

  这是台湾使用的一个新词,即 apartnership 的译语。原来的词语是英文中的新词,不见于字典,只见于报刊(《纽约时报星期刊》),是由 apart(分开)和 partner(配偶)加 ship(表示一种行为状态的后缀)而成。台湾作者是从“配偶”一词出发,把它译成“分偶”的——据说美国实行“分偶”者有五十万人,成为美国八十年代一种新的社会现象。

  “分偶”者男女双方固定关系(新的婚姻关系?),但不同住在一个屋顶下,持续十几二十年每周固定约会,甚至有共同的子女,子女或归男的抚养,或归女的抚养,这些“分偶”独居而不同居,彼此不见对方的“丑态”, 彼此相敬如宾,爱情久而弥笃云云。

  有社会责任感的人,或引以为忧,或称之为突破了传统。分偶与配偶, 进步与灾难,主妇与主夫,从语汇学看只不过是相对应的语词,它们却反映 出社会思潮的变化与变革。

    会有哲人给《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写续篇或加新注么?

(87)记号

    符号学界多推崇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为“祖师爷”。索氏说的“符号”(sign)实即记号,是由两个侧面所组成——即索氏所称的“能指”(台湾译“意符”signifiant),“所指”(台湾译“意涵”signified)。L.Hjlmslev 称前者为“表现”(expression),称后者为“意义”(meaning);他说表 现和意义为矛盾的对立物,而矛盾的统一即为符号。

(88)滑坡

  “上海地方财政两年连续滑坡原因何在?”这是导入科学技术名词(术语)来评论社会现象的新例子。上引句中的滑坡一词,以前使用连续下降或连续减少等等语词——但八十年代的社会习惯,却喜欢使用科技术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更有效地描绘出语言色彩。对此,有人反对,有人称道。能“定”于“一”吗?不能。
  
(89)“国科联”

  报载:“国科联第二十二届大会在京召开”(《人民日报》88.09.12)。 报道说:“目前世界上最大的非政府性国际学术团体——国际科学联合会理事会(简称“国科联”)第二十二届全体大会,今天在北京开幕。”??

    由此可见,“国科联”实为“国际科学联合会”的略语。说者谓:不知道为什么不简作“国际科联”,而简作“国科联”;“国际科联”比“国科联” 只多一个汉字,但其传递的信息对杜会成员心理说更完整,更准确。正如:“国家计划委员会”筒称“国家计委”而不简作“国计委”; “国家教育委员会”简称“国家教委”而不筒作“国教委”。由于现代汉语的“国”字可构词为 “国家”或 “国际”, 因此国内机构筒称“国家”,国外机构简称“国际”。例如:“国际世界语协会”简称“国际世协”,而不作“国世协”;同样,“世 界和平大会”筒称“世界和大”而不作“世和大”。与此相类似的,UN(为 United Nations 的缩写)在现代汉语筒称为“联合国”,而不作“联国”; UNESCO (为 United Nations Educational ,Scientific and Cultural Organization 的缩写)简称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而不作“联国教科文组”(相对应于英语六个单词的缩写)。注意:这里用联合而不用联,用 组织而不用组。

    从社会语言学角度看,这叫做语言习惯,这里还牵涉到现代汉语的构词法习惯。

(90)婴儿也会思考

  报载美国康乃尔大学心理学家史贝尔克博士新发现,婴儿也会思考。她认为思考、感觉、运动功能三者都是“与生俱来”,并非后天习得的,因此,思考是一种本能。

    报上只廖廖数语,未见论证,不知其详。思维和语言哪一个先发生?这个两难问题困扰了我们很久了,说先有思维,那么,用什么媒介来思考?说先有语言,那么,没有思维又何来语言?——那岂不是一系列无意义的噪声么? 看来只能根据实验心理学和神经语言学取得大量数据才能给出令人信服的结论。

  我近期观察了一个小男孩从 0 岁到 1.5 岁的语言行为。当他长成到 0.75 岁时,他还只能说出“爸爸”“妈妈”等几个词;但他能听懂大人某些语言(不是全部),因为他能按照他所听懂的指令去作某种动作。到他 1 岁时, 他就模仿大人教给他的单词发音,这时,他一般能对大人发出的指令(语言)作出准确的反应。差不多到 1.5 岁(一周岁五个月)时,某一天,当他爸爸 下班回家时,他突然发出了“爸爸回来了’五个字——事先并没有人教过他说这一句子,但是“爸爸”“回来了”甚至“爸爸回来了”他都反复听见过,个别也模仿过单词(不是句子)的发音。这说明:他的大脑信息库中存储了这几个词并且存储了反映这种行为的句子,在适当时候他居然会调出来使用。他有思考,尽管他没有足够的语言材料。

(91)灰市场

  用颜色来表达某种语义,是一种司空见惯的语言现象。近来增加了一个 灰市场理论,与红市场、黑市场相比对;据说这个词来源于苏联经济论文。
 
    红市场指国营市场,黑市场指自由市场,而那种靠关系或“走后门”进行商 品交换的场所则被目为灰市场。
  
(92)语言经济力

  语言经济力是社会语言学的一个新概念。设 E=语言经济力,Gw=世界总国民生产值(GNP),GL=某种语言使用地区或国家的国民生产值,则E ? G LGW《日本经济新闻》(1988.08.06)按这个公式发表了一个语言经济力的情况 和预测:情况是一九八五年的实际,预测是二○○○年的期望数字(按照日本官方[经济企画厅]《2000 年经济展望》一书),是按比值大小排列,有如下表(数字为百分比):

    一九八五年(实际)     二○○○年(预测)
    ①英语 36.9 %         ①英语 34.9 %
    ②俄语 13.1            ②俄语 11.9
    ③日语 10.1            ③日语 11.4
    ④德语 7.2             ④德语 6.6
    ⑤法语5.4              ⑤汉语 5.3
    ⑥西班牙语 4 .5        ⑥法语 4.9
    ⑦汉语 3.1             ⑦西班牙语 4.6
    ⑧意大利语 2.8         ⑧阿拉伯语 2.8
    ⑨阿拉伯语 2.8         ⑨意大利语 2.5
    ⑩葡萄牙语 1.9         ⑩葡萄牙语 1.9

    据日本预测到二○○○年中国的语言经济力将跃居世界第五位,而前四位(英、俄、日、德)语言经济力所占次序不变。这个数字有何种理论意义,还待论证。

(93)文盲问题

  文盲不能建成共产主义,列宁这句名言几乎是无人不知了。文盲能建成什么“主义”呢?或者文盲只能永远做统治者的奴隶?或者文盲也能维持一个物质富有而精神空虚的群体?

  据说在美国,“文盲问题已经成为一个日渐突出的社会问题。”(《人民日报》88.09.23)同一来源说,纽约市文盲或半文盲约有150万人,而美国全国统计文盲和半文盲超过 2300 万。“他们当中有不少人不仅不能读书看报,甚至连路牌、公共汽车和地铁站牌等许多 交通标志都不认识。”

    对文盲和半文盲,当然谈不上什么科学什么民主。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有这么一个“今人不安”的数字:

  亚大地区二十八亿人口中有六点六亿文盲——文盲占亚大地区人口的百分之二十二点五(几乎占四分之一),而其中印度和中国文盲人数占亚大地区文盲总数的百分之五十左右(二分之—)! 在我国,“属全国首富的一个省,文盲比例竟达百分之二十七”——作协唐达成这样说。 按国务院规定,城镇人口识二千个汉字,乡村人口识一千五百个汉字,便达到“脱盲”状态。

  文盲不只是识字的问题,应当是个综合的文化素质问题;当然,最起码的基础是识字。不知道能否达到这样的认识,文化的起点是识字,而不是唱歌、跳舞、演戏。

(94)麦克太太

    报上有一段精采的描写:

  “只要在咖啡店吃饭,麦克太太就总是买一个汉堡包,她并不特别喜欢汉堡包,可她不认识菜单上的字,只知道咖啡店里准有汉堡包。在超级市场买东西,她只挑那些她认得出的东西。她不认识商品标签上的字,要是罐头上只有字没有图,她就不敢买。”(《人 民日报》88.09.23)

    这里描写的场地是美国。这段文字不只涉及通常人们所关注的文盲问题,它关系到非语言交际和现代社会的信息传递问题。

(95)“对缝”

  这是一个当前在商品流通领域中的“行话”——语义为:以沟通买卖双方的联系为手段,获取差价或一定数量的劳务报酬。妙在“对缝”者一无资金二无物资来源”只是“倒”来倒去获取报酬。这是商品流通的正道么?不。这个语词在理顺经济环境以后将会“淡化’或消失。
  
(96)文字的“命运”

  英文《中国日报》(88. 09.28)刊有中国读者投书,抱怨街道上或公共场所的公告、告示只有中文,不加英文,“对于外国人,他们不认识中文,很难让他们服从这些规定。”信中说,有洋人骑自行车要通过王府井大街, 他又不认得在街头公告上的中文(每天一定时间内不准汽车和自行车通过),引起很多麻烦。这位中国读者说:“实际上,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我们只需在中文告示上加上英文就行了。”

  确实“很容易解决”。但为什么要在王府井街头张贴中文告示上加上英文呢?我不是排外分子,在外国人经常居留或交往的场地(如八达岭游览地或友谊商店)设置中外文对照的公告或指示牌,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必要的。不能认为在一切场所都要加上外文(不管是英文还是什么文)来“方便”外国人。这是香港“模式”——须知香港是十九世纪使用英语的一个强国(政治术语称为“帝国主义国家”)强占的地方(政治木语称为“殖民地”),它是英文加上中文,而不是中文加上英文。

    在纽约的时报广场树立的公告或指示牌,告示,英文之外加上中文了吗? 我看见民警的臂章是这样写的:

    公 安
    POLLCE

  上面是汉字,下面是英文。我不知道是否有过这样的规定?必要性如何?统一的还是地区的特殊规定?在我——一个中国公民——看了总不是味道。
 
    有这么一个公开场所,解放前所有标志都是中英对照,解放了,这个美国人办的机构所有标志都换上中俄对照,因为“一边倒”。十年浩劫——俄文“修”了,因此砍了,剩下中文。开放了,中文旁加了英文。一部语言史成了一部社会史,耐人寻味。

(97)今之古文

  报上今之古文多矣哉,“出闹市,步田野,茂林葱郁,嘉禾如海,微风 起处,绿波治渺,容拥大自然之怀抱而焕发已失之青春;俯仰天地之无限而 不知老之将至;且阳光灿烂,空气清新,享之不尽,用之不竭,各取所需, 尽得其乐。”

    观古之今文,“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至于负者歌于塗,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偿提携,往来而不 绝者,滁人游也。”

    前者刊于一九八八也,后者成于一○○七一○七二也;前后约跨千年也,而古文不衰也。
  
(98)数字癖

  报载有十不准,十坚持,十反对,十带头,九严格,八要求;还有一慢二看三通过;前有“五四三”办公室,后有“五四三二一”——十年浩劫时有三忠于,四无限。人告诫说,“不要玩文字游戏”——文字游戏不过是游 戏,而现今的一个中心,两个重点,三个认识,四个结合,五个变化,六条措施,七个条件,八个保证,九个指头,十大罪状,不是游戏,而是一种思维方式。这种数字癖源出数字灵物崇拜,而数字灵物崇拜则导源于语言拜物 教。
  
(99)“王後”

  电视屏幕出现过两次“王後”字样。客问:“王後”是什么呢?答:“王 後”即“王后”。“后”为“後”的简化字,後简化为后,但不可逆转,即不能认为后字的繁体字为後。再举一例:“打秋韆”的韆字简化为千,可是“千千万万”不能作“韆韆萬萬”。现在电子计算机可以兼容简繁两体,一按指示键,简体即可变繁体,或繁体即变简体,在制作这个程序时,应当注意有若干个汉字是有“不可逆”(只能单向)的现象。
  
(100)图像诗

  日本《言语》杂志今年起有一个连载,是诉之视觉的诗;据说这是符号学和非语言交际(nonverbal communication)的理论形成以后,有些诗人不满足于传统的诗作,嫌它没有视觉效果,故创造一些新体。澳门一语文刊物 称之为“图像诗”——在署名梯亚的文章中举了林亨泰的诗《车祸》——“表现了车子迎面冲来的那点有速度、有远近、有行动的紧张的感车觉。”《言 语》今年二月刊载了日本诗人新国诚一的诗《恋》(一九六八年作),也有类似的图像:把“恋”字的繁体“戀”放在当中,上面延伸“言”字,下面 延伸“心”字,左右各延伸“系”字,企图达到视觉上的强烈感受。

  其实美国一个现代派诗人康明斯 e.e. cum-mings(注意:这位诗人打破传统写法,一律不用大写字母)几十年前就提倡过诉诸视觉和听党的诗。

  照这个论点发展下去就不要语言。现代戏剧有两个极端,一是全然不用有声语言(如哑剧),一是全用口语(独白)而不用一切动作。不论前者或后者,本质上还是以语言为媒介,都离不开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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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成百条,已到岁末——读者一定看腻了,作者也该走出密林,回家过年去了。??!(读作 bāi bài 源出美国英语 ByeBye,这个新词随着各种易拉罐可乐橙宝果 珍迷你巴士的士由南而北进入语词的密林,??!)

    本站链接>>> 在语词的密林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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