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夫人

帝子降兮北渚①，目眇眇兮愁予②。袅袅兮秋风③，洞庭波兮木叶下④。登白兮骋望⑤，与佳期兮夕张⑥。鸟萃兮蘋中⑦，罾何为兮木上⑧？沅有茝兮醴有兰⑨，思公子兮未敢言⑩。荒忽兮远望⑾，观流水兮潺湲⑿。

①本篇是男巫饰为湘君所唱的恋慕湘夫人之词。帝子：指湘夫人，在神话传说中她是古帝唐尧之女，女儿在古代也可称“子”。降：降临。渚（zhǔ 主）：水中小洲。“北渚”，连系下文“洞庭”句看，疑指靠近洞庭湖北岸的小洲。按此句与《湘君》篇“夕弭节兮北渚”句密切呼应。
② 目眇眇（miǎo秒）兮愁予：洪兴祖说：“眇眇，微貌。言神之降，望而不见，使我愁也。”一说“眇眇”是眯着眼远望的样子。以上二句意思是：湘夫人降临北渚，远远望她却望不见，使我发愁。
③ 袅袅（niǎo 鸟）：微风吹拂的样子。
④ 洞庭：洞庭湖，在今湖南省北部。 波：这里作动词，微波泛动。木叶：特指秋天的枯黄树叶。以上二句写湘君所望见的只是洞庭湖的一派萧瑟秋景。
⑤ “登”字原无，据洪兴祖《楚辞补注》所引一本及朱熹《楚辞集注》补。 白薠（fán 烦）：即薠草，亦称青薠，秋季生长，形状象莎草而较大。“登白薠”，指站在长着薠草的地方。 骋望：放眼远望。
⑥ 佳：佳人，指湘夫人。一本“佳”下有“人”字。期：这里是动词，约期相会。张：张罗“夕张”，意思是为了黄昏时的会面尽力张罗，作好准备。以上二句意思是：湘君放眼远望，盼着湘夫人到来，因为已经约了日期，并为黄昏时会面作了准备。
⑦ 萃（cuì 翠）：聚集。蘋（pín 贫）：一种水草，四片小叶组成一复叶，也叫“四叶菜”或“田字草”。
⑧ 罾（zēng 增）：一种用竹竿或木棍做支架的方形鱼网。木：树。以上二句说：鸟儿为何聚在水草中，鱼网却为何挂在树梢上？这是比喻湘夫人终于没来，种种费心都不过是瞎张罗。
⑨ 沅：沅水；醴（lǐ 里）：通“澧”，澧水，都是今湖南境内流入洞庭湖的大河。茞（zhǐ 止）：同“芷”，香草，即白芷。兰：香草，即兰草或泽兰。“沅芷”“澧兰”都是以最好的香草比喻自己所恋慕的人。一说比喻自己爱情的纯洁。
⑩ 公子：指湘夫人，等于说“公主”。
⑾ 荒忽：通“恍惚”，渺茫隐约、不能看清的样子。
⑿ 潺湲（chán yuán 蝉元）：水流不断的样子。

麋何食兮庭中①？咬何为兮水裔②？朝驰余马兮江皋③，夕济兮西④。闻佳人兮召予⑤，将腾驾兮偕逝⑥。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⑦。荪壁兮紫坛⑧，播芳椒兮成堂⑨。桂栋兮兰橑⑩，辛夷楣兮药房⑾。罔薜荔兮为帷⑿，擗蕙櫋兮既张⒀。白玉兮为镇⒁，疏石兰兮为芳⒂。芷葺兮荷屋⒃，缭之兮杜衡⒄。合百草兮实庭⒅，建芳馨兮庑门⒆。九嶷缤兮并迎⒇。灵之来兮如云(21)。

① 麋（mí 迷）：兽名，似鹿而大，也叫驼鹿。庭：庭院，院子。
② 蛟：传说中的一种龙，据说常居深渊，能发洪水。水裔（yì 义）：水边。以上二句意思是：深山中的麋鹿为何跑到人家院子里去寻食？深水中的蛟龙为何搁浅在水边？这是比喻用力不当，必定徒劳无功。按以上二句是这一段的具体追述已经作了哪些徒劳无功的努力。
③ 皋（gāo 高）：水泽。一说是水边高地。
④ 济：渡过。 (shì 是）：水边。
⑤ 佳人：指湘夫人。
⑥ 腾驾：飞快地驾驶。偕逝：同往，指一同去过美好的生活。以上四句意思是：我一清早就骑马驰过江流曲水，傍晚又在西边的水岸摆渡，因为我听说湘夫人正在召唤我，我要和她一道驾车远去，建立美好的生活。以下接着讲对“美好生活”的具体设计。
⑦ 葺（qì 气）：原指用茅草盖房顶，这里泛指盖房顶。以上二句说：我们要在水中建造一所房子，上面用荷叶盖顶。
⑧ 荪（sūn 孙）：香草，即溪荪，俗名石菖蒲。“荪壁”，编荪草为壁。紫：指紫贝，是一种珍美的水产。坛：庭院中的花坛。“紫坛”，用紫贝装饰花坛。
⑨ 播：播散。椒：花椒。这句说：把芳香的花椒散布在堂上。一说指以花椒和泥涂饰堂壁，播散芳香。
⑩ 桂栋：用桂木做房梁。兰橑（liáo 辽）：用木兰做椽（chuán船）子。“橑”，屋椽。
⑾辛夷：木兰一类的花树，又名木笔、迎春。楣（méi 眉）：门框上的横木。“辛夷楣”，用辛夷木做门楣。药：即白芷。“药房”，以白芷装饰卧房。
⑿罔（wǎng 网）：通“网”，这里作动词，编结。薜荔（bì lì 毕利）：常绿灌木，蔓生，亦名木莲。帷（wéi 惟）：帐子的四围。这句说：把薜荔结成帷帐。
⒀ 擗（pǐ 匹）：分开。櫋（mián 棉）：屋檐板。“擗蕙櫋”，掰开蕙草铺成屋檐板。既张：已经铺好。
⒁ 镇：镇席，压信坐席的东西。
⒂ 疏：这里作动词，分布。石兰：兰草的一种，即山兰。这句说：屋里分布着石兰以取其芬芳之气。
⒃ 这句说：再用白芷覆盖在荷叶做的屋顶上。
⒄ 缭(liáo 辽)：缠绕。杜衡：香草，叶似葵而有香，亦名杜葵，俗名马蹄香。这句说：房子四周又绕以杜衡。
⒅ 合：汇集。百草：各种香草。实：这里作动词，充满。
⒆ 馨（xīn 欣）：香，特指散布很远的香气。庑（wǔ 武）：大屋。一说是厅堂四周的廊屋。“庑门”，是对整个建筑的概括。以上二句说：汇集百草来布满整个院子，我们建立的这个门庭将要香飘远近。
⒇ 九嶷（yí 疑）：即九疑山，在今湖南省宁远县东南。这里“九嶷”指九疑山诸神。按传说古帝虞舜葬在九疑山，他又就是楚人心目中的湘君，所以这里想象当湘君会同湘夫人一起来到新居时，九疑山诸神都前来奉迎祝贺。缤：纷纷然，这里指神灵众多的样子。
(21) 灵：神，仍指九疑山诸神。如云：形容神灵众多。以上十六句是湘君追述他怎样向往和湘夫人共同生活，然而因为两人没有会着，所以一切设想都落空了。

捐余袂兮江中①，遗余褋兮醴浦②。搴汀洲兮杜若③，将以遗兮远者④。时不可兮骤得⑤，聊逍遥兮容与⑥。

① 捐：抛弃。袂（mèi妹）：衣袖。
② 遗：丢下。褋(dié 蝶)：单衣。醴浦：即澧浦，澧水之滨。以上二句写湘君因为失望气愤而一再丢弃湘夫人的赠物（参阅《湘君》篇“捐”“遗佩”注）。
③ 搴（qiān 牵）：楚方言，摘取。 汀（tīng 厅）洲：水中或水边的平地。杜若：香草，亦名山姜。
④ 遗（wèi 畏）：赠与。远者：在远处的人，指湘夫人。
⑤ 时：指会面的时机、机会。骤：屡次。
⑥ 聊：姑且。逍遥：优游自得的样子。容与：徘徊，漫步。以上二句说：会面的机会不能屡屡得到，我姑且在汀洲上漫步散心，以排遣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