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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写《报任安书》的前前后后(下)
【时间:2007/7/18 】 【来源:网络 】 【作者: 佚名】 【已经浏览6925 次】

七、两大恩人
  
  皇曾孙就这么着给丙吉拼死保住了小命,又否极泰来,遇到特赦从牢里给放出来了。他从征和二年坐罪入狱,到这会儿后元二年出狱,已经五岁了。丙吉想把皇曾孙托付给公家抚养,就带着孩子去找京兆尹。可人家一听是戾太子的孙子,谁敢收呀?丙吉没办法只好自个儿养着他。兴许是住在牢里的时候条件太差,皇曾孙长得不好,三天两头地闹病,好几次差点小命不保,急得丙吉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最后总算大难不死,他就给这孩子起了个名儿叫“病己”,希望这孩子以后健健康康的不再生病遭灾(也有的说法,这个名字是汉武帝见到这个曾孙,怜悯他又瘦又弱,一付病容,所以给他起了这么个包含着良好祝愿的名字)。“病己”的意思就是病好了,“己”是停止的意思,孩子的名字跟他姨表祖父霍去病的名字意思一样(霍去病跟戾太子刘据是表兄弟,就是皇曾孙刘病己的姨表祖父)。丙吉打听到了史良娣的兄弟史恭(皇曾孙的舅祖父)和母亲贞君(皇曾孙的舅曾祖母)住在乡下,就用车把皇曾孙送到舅祖家抚养。史恭见到这个外孙,史老太太贞君见到外曾孙,看到他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可怜样子,心里又悲痛又怜惜,就把他养着。后来宣帝即位以后,把史恭的三个儿子史高、史曾、史玄和他的长孙(史高的儿子)史丹都封了侯。
  
  皇曾孙刚从牢里放出来住到舅祖父家没几个月,后元二年二月二十四(阴历)丁卯日,汉武帝病死了。他临终的时候下诏将皇曾孙交给掖庭令看管,又命令宗正将他的名字载入皇室的牒谱(也就是皇家的家谱),让他正式认祖归宗。
  
  当时的掖庭令张贺原来当过戾太子的家臣,因为受了太子的牵连而坐罪受了腐刑。所谓腐刑,就是宫刑,因为处了宫刑的人怕风畏冷,必须象养蚕一样关在密不透风的温暖房室里,所以又称为下蚕室。受了这种刑罚之后的男人就变成了跟宦官一样的人,司马迁就是受了这种刑而成为废人。因为掖庭是宫中掌管宫人事务的机构,因此按规定只能由宦官担任,所以张贺就被任命为掖庭令。他念着往日太子待他的恩德,对太子的孙子自然格外珍爱,自己掏腰包供皇曾孙读书。他让皇曾孙跟着东海人澓中翁(人名,姓澓名中翁)学习《诗经》。
  
  皇曾孙天分很高,也很好学,然而他也喜欢象游侠那样行事,斗鸡、跑马,一样也少不了他的份。这个时候的皇曾孙,未见得比那个被霍光废掉的昌邑王刘贺强到哪里去。不过他倒是从这些市井的游嬉当中深切体会了民间的疾苦,也阅历了不少象辨别百姓当中的奸邪之辈、察查吏治之道的得失之类的社会经验。皇曾孙虽然被武帝下令召回宫中抚养,但他却更喜欢跑到宫外去远游。他屡次在长安诸陵、三辅之间游历,常流连于莲勺县的盐池一带,尤其喜欢跑到长安郊外的杜县、雩县一带地方,去光顾杜、雩两县之间的下杜城(后来他死后也埋在这一带地方,陵号叫做“杜陵”)。
  
  《汉书?宣帝纪》里说他身有“异相”,遍身上下甚至脚底都长着长毛(大概象欧美白种人一样毛发比较发达,从科学角度来说这是雄性性激素比较发达的一种表现),住在长安城南的尚冠里(长安城中里社的名称,“里”和“社”是秦汉时代的居民社会单位,相当于后世的“坊”)的时候,卧过的地方不时有光明散发出来。他每次到卖饼的店铺里去买饼,被他光顾过的店子立刻变得生意火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显然这是他登基以后才出现的说法,替他编故事的人有心要把他描绘成一位能给生意人带来好运的财神爷。
  
  皇曾孙就这么在民间厮混着,转眼到了该娶亲的年龄,张贺就想把女儿嫁给他,亲上加亲。他就去找他的兄弟右将军张安世商量。张安世和兄弟张贺都是汉朝著名的酷吏张汤的儿子,他是个正派人,袭承了父亲张汤的爵位。这一年汉昭帝二十岁,刚刚行了加冠礼(表示成年的一种礼节仪式),张安世对他很忠心,他不想让汉昭帝为了他们家跟戾太子家结亲的缘故对他起疑心。当然,久经世故的他,更不肯把宝押在一个前途未卜的皇曾孙身上。因此他听到哥哥称赞皇曾孙如何如何好,又流露出许婚的意思,认为有少主在上,不应该过分地夸奖皇曾孙,就对兄长发火说:“皇曾孙是卫太子的后人,侥幸以庶人的身份得到衣食和官府的照应,这些已经足够了。以后不要再提什么把女儿许配给他的事了。”死活不肯同意。张贺没有办法,只好另给皇曾孙物色妻子。这个时候正好掖庭的官员中有位暴室的啬夫叫许广汉的,有一个女儿许平君到了出嫁的年龄,张贺就去找许家提亲。
  
  这个许广汉是昌邑人,年轻时曾在昌邑王手下当郎官。昌邑王是汉武帝和李夫人生的儿子刘髆及其子刘贺的封号,但估计许广汉侍候的是老昌邑王刘髆,而不是他儿子刘贺,因为刘贺继承父亲的王位的时候已经是汉武帝的末年,这时许广汉已经调到宫中来了。有一次许广汉侍候汉武帝上甘泉宫去,误取了其他郎官的马鞍装在自己的马背上,被发现了,于是有司弹劾他是从驾行盗,罪当处死。汉武帝下诏改判他宫刑。许广汉受了宫刑,就入宫做了宦者丞,相当于后代的总管太监一类的宦官小头目,这也是宦官才能担任的官职,就象张贺担任的掖庭令,司马迁担任的中书令。后来昭帝的时候上官桀谋反,朝廷预先准备了几千条几尺长的绳索用来捆绑抓获的谋反者,秘密地装在一口缄封得很严密的大箱子里,藏在殿中的庐舍之内。许广汉奉命去取绳索,却没有找到装绳索的箱子,反而是其他人很轻易地就找到了箱子和所有的绳索。这其中颇多蹊跷,不能排除是同僚嫁祸的可能。于是许广汉以失职坐罪罚为“鬼薪”,也就是一种罚做三年苦役的徒刑。后来他被送到掖庭中主管染织的官署“暴室”做一名“啬夫”(也就是佐史)。
  
  许广汉的女儿许平君这年十四五岁,本来许给内者令欧侯氏的儿子做媳妇。没想到快过门的时候,准新郎欧侯氏的公子却死了。许广汉的妻子在女儿出嫁前曾找人给她看相算卦,看相的说这个小姑娘将来一定尊贵无比,因此许母心里暗暗欢喜。
  
  张贺听说许广汉有这么一位年龄合适的女儿,就办了一桌酒菜请许啬夫来喝酒。喝到酒酣耳热的时候,张贺就对许广汉说:“皇曾孙在皇室成员中是和皇上关系最近的亲属(皇曾孙是汉武帝的嫡长房长曾孙,虽然不是太子的嫡孙,却是唯一留下的传人。汉昭帝刘弗陵只是汉武帝儿子中间庶出的末房。昭帝没有儿子),即使不如别人,也还能凑合着做个关内侯。您不妨把女儿嫁给他作妻子。”许广汉在掖庭当差,跟受掖庭看管的皇曾孙和管着掖庭的张贺都是老熟人,他想着皇曾孙为人还不错,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第二天,许广汉把喜讯告诉了夫人,老太太一听就火了,骂丈夫说:“我曾请人给女儿卜卦,卜卦的人说女儿将来会大富大贵。皇曾孙是罪人的后代,如果把女儿许配给他,我们还能有什么指望?女儿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你不跟我商量就把她许配给别人,叫我怎么能答应呢?”因为是老上司张贺做的媒,许广汉坚持要履行承诺,就把女儿嫁给了皇曾孙。然而许老太太可能很快就从大失所望变成了大喜过望。第二年许平君就给皇曾孙生了一个儿子,皇曾孙给他取名叫刘奭(shì,音“事”),就是后来的汉元帝。许老太太的外孙出生没几个月,汉昭帝就死了,不久女婿又做了皇帝,他们一家也就果真应验了相士的预言,攀龙附凤了。
  
  汉宣帝即位以后,将许平君封为婕妤。霍光想把还没有出嫁的小女儿霍成君嫁给他做皇后,百官们便也纷纷跟着上书请宣帝册立皇后,想讨好手握重权的霍光。宣帝因为一来是霍光一手扶上皇位的,霍光对他有恩;二来霍光是汉武帝三位托孤大臣中这会儿唯一剩下的一位,在朝廷上一言九鼎,势力太大,自己刚即位不久,在朝廷里没有根基,也不便得罪他。但他和许平君夫妇恩爱,很想把她扶作皇后,就绕着弯子下了道诏书说自己贫贱时在民间得到过一把宝剑,现在做了天子虽然换了新的佩剑(皇帝登基时要接受的礼器中有一件就是佩剑),可还想念着它,所以请大臣们帮忙把这把旧宝剑给他找回来。大臣们都纳闷:正商量着册立皇后的事,怎么就扯到宝剑身上了呢?可他们个个都是机灵鬼,脑子一转就明白皇上的意思了。霍光虽然权大,但到底是臣子,江山还是皇上的;再说他年纪已经大了,活不了几年,皇上却风华正茂,因此宁可得罪霍光,不能得罪皇上。他们就转了舵,争先恐后地上奏说许婕妤贤良淑惠,应该册立为皇后。宣帝顺水推舟答应了臣子们的奏请,顺顺当当地把许平君立为皇后。这个典故,就叫做“故剑情深”。
  
  霍光没想到汉宣帝年纪轻轻的居然这么有手段,当众弄得自己下不了台,心里就怪上宣帝了。宣帝想把许皇后的父亲许广汉封为侯,霍光认为他是个受了宫刑的废人,封侯有失朝廷的体面,死活不肯同意,宣帝只好作罢。过了一年多,等霍光稍稍消了气,还是把许广汉封为昌成君。
  
  掖庭令张贺把皇曾孙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供他读书,还给他娶了个贤惠漂亮的媳妇,皇曾孙心里别提多感激他。后来宣帝即位的时候张贺已经死了,他的儿子在他死之前很久也死了,没有儿子给他守孝。宣帝就把他兄弟张安世的小儿子张彭祖过继给他做儿子,又想让他家世袭一个“恩德侯”的爵位,还想拨给他二百户人家看守坟墓。张安世以为是皇帝看重自己所以才给了这么丰厚的赏赐,连忙推辞爵位,又请求皇上减少看坟百姓到三十户,谁知宣帝抢白他说:“这赏赐是我自个儿赏给已故掖庭令的,不是赏给将军您的。”张安世想在皇上面前表现一下大公无私,却没想到碰了这么一鼻子灰,尴尬得再也不敢吱声。末了宣帝给了张贺三十户人家守坟,还亲自安排他们定居的里社,把他们安置在自己少年时游历过的斗鸡翁舍的南面、张贺坟墓的西边。张贺留下唯一的一个孙子只有七岁,宣帝先把他拜为散骑中郎将,又赐给他关内侯的爵位,给他三百户的食邑。
  
  皇曾孙对张贺这么好,是因为他从小跟在张贺身边,受他的教养。但他对丙吉却没有这么好。他知道丙吉对他有恩,却不知道丙吉对他的恩惠比张贺给他的还要大,更不知道丙吉还从牢狱和疾病手里几次三番地救过他的小命,因为他跟着丙吉的时候,还是一个吃着奶的不懂事的小娃娃呢!要是换作一般人,准得骂宣帝忘恩负义,可丙吉是个忠厚人,他连自己有什么长处都不向人夸耀,怎么会计较这些事情呢?他绝口不提当年对宣帝的大恩,当年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又少,所以连朝廷和宣帝自己也不大清楚他的功劳在什么地方。后来有个在掖庭服过役的叫做“则”的宫婢(姓氏已失考)让在民间的丈夫向朝廷上书,陈说自己有过抚养皇上的功劳,现在年老了请求朝廷照顾。她还指认当年典狱的使者丙吉作为人证。
  
  宣帝下诏让掖庭令考问。张贺这个时候早已经死了,继任的掖庭令不清楚其中的情况,就奏请宣帝把丙吉找来。丙吉一见了则宫婢就说:“你曾经坐着抱养过皇上,还因为照顾不周受到过我的责打,这有什么功劳呀?只有渭城的胡组、淮阳的郭徵卿才是皇上的大恩人。”于是就详细地陈奏胡郭二人共养宣帝的劳苦情形。宣帝下诏求访二位乳母的下落,得知她们已经死了,但还有子孙,也给找到了,就给了他们厚厚的赏赐。那位叫“则”的宫婢则下诏免为平民,放出宫去,并且赐给她十万钱。宣帝亲自过问,这才知道丙吉对自己有恩却隐瞒不报。
  
  宣帝觉得他很贤明,就下诏给丞相说:“我从前贫贱时,御史大夫丙吉对我有旧恩,他的德行也很美好。《诗经》上不是说吗?‘无德不报’,我要封丙吉为博阳侯,给他一千三百户食邑。”快要册封的时候,不巧丙吉得了病,病得还挺严重。宣帝怕他捱不到受封的那天,想趁着他还活着的时候,赶紧派人把侯爵的印绶系在他身上让他受封(按照规矩,臣子受封爵要跪在地上趴着听旨,然后亲手从皇帝的使者手中接受爵位的印绶。宣帝的意思是怕丙吉病重不能下床,所以在礼仪上一切从简,格外地优礼照顾他)。他很担心丙吉一病不起。这时太子太傅夏侯胜就说:“丙吉这次一定不会死。臣听说积有阴德的人,上天一定会降福给他的子孙。现在丙吉没获封赏却得了重病,这一定不是什么要命的病。”后来丙吉果然就好了,宣帝就封他做侯。
  
  丙吉却是老实到家的人,他觉得不好意思无功受禄,就给宣帝上书要把爵位推辞掉,说自己不宜因为虚名而受封赏。宣帝就安慰他说:“我封赏你并不是为了空名,你却上书要归还侯爵的大印,这反而显得我失德了。现在天下太平,你就集中精神,不要过多地思虑劳神,多吃点药,保重保重身体吧。”丙吉一听说自己推辞爵位反倒成了皇帝有过错,也就不好再推辞了。过了五年,宣帝就叫他接替魏相出任丞相。
  
  到了宣帝的儿子元帝在位的时候,丙吉已经死了,他的长子丙显做着太仆(九卿之一,掌管皇帝出行的车马驾舆)也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丙显跟他父亲的为人天差地别,父子俩完全不是一路人。他继承了父亲丙吉的侯爵爵位。宣帝甘露元年的时候,他做着建章卫尉,也就是建章宫的侍卫。有一回他跟着宣帝去高祖的享庙祭祀,一直到祭祀前敬献牺牲的那天,他才打发人回家取祭服(古人祭祀礼仪非常隆重,都要提前几天准备好祭祀时穿的专门礼服,还要斋戒沐浴,以示庄重和诚意)。丙吉知道这件事后大怒,气呼呼地对夫人说:“祭祀宗庙是国家的重要事情,丙显却不恭敬谨慎,不把它当一回事,将来把我的爵位丢掉的一定就是这个败家子。”夫人好说歹说,总算让老爷子消了气。知子莫若父,果然过了不久,丙显就因获罪把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爵位丢掉了,他被降爵一等,由“通侯”降为“关内侯”(丙显继承的爵位博阳侯属于“通侯”的等级。通侯是汉代二十级爵位中的最高级,就是原来的“彻侯”。汉武帝为了避他名字“刘彻”的讳,就把彻侯改称为“通侯”。“彻”和“通”是一个意思,因此汉武帝的名叫“彻”,他的字就叫“通”。秦汉的彻侯相当于周朝的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也就是正式的诸侯。关内侯比彻侯低一级)。甘露三年的时候,丙显被提拔做了太仆。丙吉的第二个儿子丙禹和小儿子丙高,人品似乎不象丙显那么差,他们一个做到水衡都尉,一个做到北军八校尉之一的中垒校尉。
  
  丙显在太仆的任上也没吸取教训。他跟属下的小吏狼狈为奸,大肆贪污,侵吞了公家的钱一千多万。有一个叫做“昌”的司隶校尉检举弹劾他,说他犯了大逆不道的重罪,奏请元帝将他逮捕下狱。这时就有一个曾在郡邸狱里做过狱吏,跟着丙吉一起侍候过宣帝的长安士人伍尊给元帝上了一个折子为丙显求情。
  
  伍尊在给元帝的信中说:
  
  “臣年轻时曾经在郡邸狱里当小吏,曾见过孝宣皇帝以(孝武皇帝)皇曾孙的身份在牢里待着。那时审理狱案的使者丙吉见皇曾孙无辜遭遇不幸,他的仁义之心受到感动,哀伤流泪,就从犯人们中间选了一个判了一年徒刑的女犯胡组抚养皇曾孙,他自己跟着照看,臣也每天在狱里侍候皇曾孙起居。后来条狱诏书来的时候(指汉武帝颁诏欲尽诛长安狱中犯人的事。《汉书?丙吉传》上说这件事时用的句子是“……于是上遣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亡轻重一切皆杀之”,因此称之为“条狱”。所谓“遣使者分条中都官”,就是派遣使者分别去向京中各府的官吏条陈、传达武帝的旨意;“诏狱系者”就是指羁押在诏狱里的人犯),丙吉挡住即将降临到皇曾孙头上的大难,一点也不惧怕孝武皇帝的严刑峻法。皇曾孙遭到大赦以后,丙吉对暂时署理郡邸长职务的守丞谁如(人名。这个“谁如”很可能只是名而不包括其姓氏,这个人的姓氏已失考)说:‘皇曾孙不应当再住在官府的监狱里。’他就请谁如给京兆尹写了一封信说明情况,把皇曾孙和乳母胡组一起送到京兆尹去,希望他们能够接收,由公家供养。谁知道京兆尹胆小怕事,不敢接收,没办法只好又送回来。
  
  不久胡组刑期满了应该释放回家,但皇曾孙吃了她的奶,跟她有了亲近的感情,离不开她,丙吉就自己出钱把胡组雇下来,让她留下跟另一个女犯人郭徵卿一起养了皇曾孙几个月才打发她走。管理供给的官员少内(官名,不是人名)、啬夫对丙吉说:‘皇上没有诏令让公家抚养皇曾孙。’不肯给皇曾孙提供食物。丙吉就把自己吃的米和肉拿出来,每个月都供给皇曾孙。丙吉生了病,需要待在家里养病不能到狱里来,就再三叮嘱臣每天早晚照看皇曾孙,注意检查皇曾孙睡的草席、草褥的干燥潮湿程度。他每天候在狱里监督胡组和郭徵卿,不许她们丢下皇曾孙自己跑去嬉戏游荡,屡次进送甜美松脆的食物给皇曾孙享用(小孩牙软,只能咬不太硬的干粮,所以丙吉送松脆的食物给皇曾孙吃)。所以能够保全圣上,让他的身体健康地发育成长,这真是无法衡量的功德呀!那时我们又怎么能知道皇曾孙日后能够有贵为天子、拥有四海的福分,而希望能得到回报呢?这确实是由于丙吉的仁义是发自内心的呀!即使是象介子推割肉给晋文公吃那样的事,也不足以与此相比。
  
  孝宣皇帝在位的时候,臣曾经上书详细地述说当时的情形。书信先转到丙吉手里,他谦让不敢自夸有功,所以就删去臣信中那些写他的功绩的话,把功劳都推给胡组和郭徵卿。胡组和郭徵卿都因为这个受到皇上赐给钱财田宅的重赏,丙吉也受封为博阳侯。臣受的赏赐也远远比不上胡组和郭徵卿。臣年老家贫,不知道哪一天晚上就会死在里中的家里。臣有心要不提旧事,以成全丙吉的一片苦心,但又怕使他的功劳永远埋没,被我带进坟墓里去。现在丙吉的儿子丙显因为几文钱的小过就被罚夺去爵位降为关内侯,臣愚钝地以为应该恢复他的爵位和食邑,以酬报他先人的功德。”
  
  伍尊在信中提到的介子推是春秋时候晋文公姬重耳的大臣。重耳的父亲晋献公听信了后妻骊姬的谗言,杀了太子申生,想立骊姬生的小儿子奚齐为世子,继承自己的侯位。骊姬又想杀奚齐的两个哥哥夷吾和重耳,他们就各自带着门客逃到国外去,其中重耳的门客最为人才济济,赵衰(cuī,音“崔”)、狐毛、狐偃、介子推、魏犨(chōu,音“抽”)、狐射(yè,音“叶”)姑、颠颉、先轸等晋国的能人都愿意跟着他。他们颠沛流离,有一天,跟着重耳流浪的一个叫头须的门客卷着行李食物一个人逃跑了,重耳一行人没有粮食吃,都饿得两眼昏花。重耳枕着介子推的大腿睡着了,睡梦中迷迷糊糊地说要喝肉汤。重耳醒了以后,介子推就偷偷地割了自己大腿上的一块肉给重耳熬了一碗肉汤喝。重耳喝汤的时候并不知道吃的是介子推的肉,还觉得肉味很鲜美。等到汤喝完了人家告诉他,他才知道,感激得不得了,并对介子推承诺将来做了国君一定重重地报答他。
  
  他们先到了狄国,狄国的国君待他们很好,可没有力量帮助他们,他们只好走。经过卫国的时候卫文公姬毁不让他们进城(后来他复国以后就找卫国的碴,卫成公差点儿死在他手里)。后来到了齐国受到齐桓公的热情款待,齐桓公还把一个女儿齐姜嫁给他。重耳想借助齐国的力量打回国去,但齐桓公已经老了,没有那个雄心壮志和精力。重耳也就这么在齐国好吃好喝地待着,混了七年日子。他手下的那些能人眼看再这么下去恐怕就要跟主子一起老死他乡,永远没有取富贵的机会,都急得火烧屁股似的。刚好齐桓公快要死了,齐国发生了内乱,他们就在桑树林里密谋要趁着第二天重耳出城打猎的机会把他绑架了带到宋国去。没想到他们的话被在桑林里采桑的齐姜的使女听到了,就告诉了齐姜。齐姜深明大义,就主动去和狐偃他们商量好,在晚上用酒把重耳灌醉了。重耳迷迷糊糊的被妻子一边痛哭着一边塞到狐偃他们准备的车上。重耳酒醒以后痛骂他们弄得他夫妻分离,可离开齐国都城临淄已经很远,没法再回去了,也只好往宋国走。他们路过曹国的时候曹共公待他们挺傲慢,所以就这么跟他们结了梁子。
  
  他们到了宋国,宋襄公(就是那个打仗也要跟楚国人讲仁义的呆子)挺看重重耳,对他们也挺好的,可他刚在楚成王手里吃了大败仗,脚趾头被箭射中,连受伤带惊吓,得了重病就快死了。临死前他打发儿子把重耳他们送到楚国去,让他们借助楚成王的力量复国。
  
  楚成王对重耳也很好,天天用隆重的宴会招待他。有一天楚成王问重耳:“要是上天眷顾,让寡人有幸能出兵帮公子恢复了晋国,您拿什么来谢我呢?”重耳想了想说:“大王有的是珠宝美女,我就是拿这些来送给大王,大王也不会希罕。晋国的土地和百姓都是公家的,我也没办法拿出来。要是我有幸能回到晋国,一定想办法让晋楚两国和平相处;如果两国不幸发生了战争,我情愿叫士兵退后三舍(“舍”是计算道里的距离单位,一舍三十里,三舍就是九十里),不敢跟大王交兵。”楚成王只当重耳是在说大话,笑了笑没当回事;楚国的臣子们却认为重耳忘恩负义,都气坏了。后来两国果然开战,重耳履行了退避三舍的诺言,在城濮打败了楚军,逼得楚成王的大将成得臣兵败自杀。
  
  重耳正在楚国待着,正好秦穆公打发人来请他去秦国,准备出兵帮助他复国,重耳就谢过了楚成王到秦国去。
  
  说起来秦国还是晋国的大恩人。秦穆公在晋国大臣里克杀了奚齐和他母亲骊姬以后,出兵护送当初跟重耳一起逃出去的夷吾回国当了国君,就是晋惠公。晋惠公本来挺感激秦国,回国前答应割让五个城给秦国,没想到他一回国就变了脸反悔了。秦穆公没怪他,晋国连着两年遭了灾,他还派人送粮食到晋国去。等到秦国受灾的时候,晋惠公不但不报恩,还出兵夺了秦国的几座城,把秦穆公气得不得了。晋惠公的儿子公子圉也不是好东西。当初他被晋惠公留在秦国做人质,秦穆公待他不错,还把女儿怀嬴嫁给他,没想到他在父亲快死的时候扔了老婆偷偷跑回国去抢王位,当上了国君(就是晋怀公)以后也跟他老子一样跟秦国为敌。
  秦穆公打听到重耳在楚国,就打算把他接到秦国然后送回晋国去。他又叫夫人说服跑了丈夫的怀嬴改嫁给重耳,就这么着,二十多岁的侄媳妇嫁给了前夫六十二岁的叔叔,“怀嬴”就变成了“文嬴”(东周时习称诸侯的夫人,一般以丈夫的谥加上娘家的姓。因为秦国的宗室姓嬴,秦穆公这个女儿先后嫁的丈夫晋怀公、晋文公的谥号又分别是“怀”和“文”,所以她就被称为“怀嬴”和“文嬴”)。重耳做了秦国的女婿,秦国和晋国就成了亲家。终晋文公之世,秦晋始终是盟友,一有事两国老是约着一块儿出兵,亲近得不得了,所以后世就把两户人家结亲称为“秦晋之好”或者“喜结秦晋”。
  
  重耳回国当上了国君,就是晋文公,他是继齐桓公、宋襄公之后春秋时期又一个做了中原霸主的诸侯,位列“春秋五霸”之一。他把当初跟着他的人都封了官,唯独漏掉了介子推。原来介子推为人很清高,他看不惯魏犨、狐偃等人富贵以后那种小人得志的猖狂样子;更何况他跟着重耳在外面流浪,亲耳听到他发誓要对卫国和曹国的国君报仇,料想他也是(象后来的越王句践那样)只可以共患难,却不可以共富贵的寡情少恩之主,他就既不主动请赏,也不跟重耳打招呼,自个儿背着瞎眼的老娘到绵山去隐居,自己开荒种地养活老娘。
  
  有人为介子推鸣不平,趁着宫里宴会的机会在晋文公面前唱歌,唱的是当年介子推割股熬汤给晋文公喝的旧事,听得晋文公脸上直害臊。晋文公打听到他隐居在绵山,就派人去找他。介子推只想安安静静地做隐士,躲着不见来使。晋文公就自个儿亲自跑到绵山去找他,可他连晋文公也不见,背着老娘在绵山的深山老林里到处躲藏。晋文公一定要把介子推找出来带回绛都去共享富贵,就用了好多法子,都没有效果。后来不知是谁给他出了个馊主意,让他放火烧林把介子推从密林里逼出来,晋文公就照办了。谁知道介子推宁愿葬身火海也不出来,活活给烧死了。找到尸体的时候,母子俩背靠着一棵大树,紧紧抱在一起,都给烧成焦炭了。这一天是农历的三月初五。
  
  晋文公见到介子推的尸体,痛哭了一场把他们葬了。他很后悔自己放火害死了介子推,就下令今后每年的这一天(三月初五),全国百姓不许放火,连烧火做饭都不行,只能吃生冷的食物,以纪念在这一天被火烧死的介子推。后来人们就把这一天当成一个节日,叫做“寒食节”,“寒食”就是生冷食物的意思。这个节日演变到后来,就成了中国传统文化中一个很重要的节日——清明节(本来晋人的遗风是在每年冬天有一个月的时间吃冷食,以这整整一个月作为“寒食”,后来才改在清明节前一天,就把清明之前的这一天作为“寒食节”)。介子推被火烧死的那个地方,原来叫做“邬县”,从西晋以后就被人们叫做“介休”,意思就是“介子推生命休止的地方”,这个地方就是现在山西省的介休市;介休市内的那座绵山,还有一个名字叫做“介山”。不用说,“介山”这个名字就是晋文公起的,也是为了纪念介子推。
  
  介子推割股奉君,虽然勇气可嘉,忠心可贾,但也只不过是给主子解解馋而已,哪里比得上丙吉舍命救皇曾孙的小命呢?所以伍尊说他比不上丙吉。这话说得一点没错。
  
  伍尊既然跟丙吉一起共事,当年又一同照顾过宣帝,想来两人也在此过程中结成了患难之交,两家后来可能也过从甚密,因此才能打听到丙显出事的缘由。老上司的儿子吃了官司,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管,这才给元帝写了这封感人至深的信。丙显贪污政府一千多万钱,在他眼里显然远远比不上丙吉救皇上父亲一条命的价值,所以他才说这是“微文”,也就是几文钱的小过错。既然丙吉当年已经把伍尊的申述材料刻意缩水呈报给皇上,想必汉宣帝一直到死也没弄明白丙吉到底为他施了哪些恩惠;而伍尊之所以受赏远不及胡、郭二位乳母,想必也是受了丙吉推功诿酬的牵累,以至功劳不能彰显。或许就因为这件事让他对丙吉的高尚人格既感且佩,这才矢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老上司这个儿子拯救出来。
  
  汉元帝看了这封信,深受感动,他说:“已故丞相丙吉对我家有旧恩,我不忍心让他的后代连个爵位也没有(丙显已经只是关内侯,再降几级爵就跟没有爵位差不多了)。”就只把丙显免官了事,仅仅夺了他食邑中四百户的户口。后来到底还是念着丙家的大恩,就等到这件案子的风头过去以后,又把他提拔为城门校尉。丙显死了以后,儿子丙昌袭承了他的关内侯的爵位。
  
  八、败事丞相和无能将军
  
  笔者啰里啰嗦写完了汉宣帝两位大恩人以及他早年的生活轨迹后,再转回来接着叙述汉武帝晚年时候的事情。
  
  汉武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使用年号来纪年的皇帝,他也喜欢改元,因此从元鼎四年(公元前113年)他追改即位的次年为建元元年开始,他五十四年的皇帝生涯中一共使用了11个年号。他给自己起的倒数第二个年号是“征和”(有的学者认为“征和”实际上是“延和”的误读。因为“征”和“延”的篆书、隶书的字形很相象,因此造成后世的学者以讹传讹,相因成袭)。可是征和年间却一点也不平和:征和元年发生了建章宫的带剑男子事件,然后就是公孙贺父子涉嫌巫蛊诅咒武帝的案件东窗事发,引发了巫蛊之祸;征和二年七月是“戾太子之变”,八月里太子刚在湖县自杀身亡,12天以后就发生了地震,紧接着九月份匈奴大举入寇;而“戾太子之变”被平定没几个月,就在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年初发生了丞相刘屈氂勾结贰师将军李广利图谋迎立昌邑王刘髆为太子的事件。
  
  刘屈氂是汉武帝的庶兄中山靖王刘胜的儿子,也就是汉武帝的侄子。汉武帝和刘胜都是汉景帝的儿子。
  
  西汉的皇帝中以汉景帝刘启的子孙最称兴盛,也最尊贵。景帝的父亲文帝只有四个儿子,儿子武帝在位54年之久也只有六个儿子,而景帝自己却有十四个儿子。虽然这些儿子中的大部分在王莽代汉之际衰败了,却还有三个儿子足以使景帝在两汉诸帝中让人刮目相看。他这三个争气的儿子就是汉武帝刘彻、长沙定王刘发和中山靖王刘胜。汉武帝是中国历史上数得着的大有为之君,够得上“大帝”级别的皇帝,这不必说了;另外两位的大名罕见经传,如果不是1962年在河北满城发现了刘胜和他妻子窦绾的墓,让现代人有机会见识史书中传说的“金缕玉衣”而让刘胜名声大噪的话,恐怕也只有专门翻故纸堆的历史学家才知道他们的姓名。他们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呢?原来他们兄弟俩一个是光复汉室的光武帝刘秀的祖宗,一个是三国时建立蜀汉,与魏、吴三足鼎立的昭烈帝刘备的祖宗。我们花点笔墨,先来说点这两位王爷跟东汉、蜀汉的渊源。
  
  长沙定王刘发是汉景帝的第十个儿子。关于他的出生,还牵扯到景帝的一段风流韵事。原来他的母亲姓唐,《汉书》里面就称为“唐儿”(后来取得宫中的地位以后称“唐姬”),是汉景帝的一位妃子程姬(因为她在宫中的名号失考,所以史书中只笼统地称为“姬”)的侍女。有一次景帝召幸程姬,不巧程姬来了月事(就是月经),身子不便,却又不敢告诉景帝,怕他知道了觉得污秽而扫兴生气,影响自己以后在宫中的宠爱,就在晚上侍寝的时候先把景帝灌醉了,然后趁着扶景帝上床的时候叫侍女唐儿代替自己侍候景帝。景帝一来由于晚上烛光昏暗,二来又由于喝多了酒,醉眼昏花,错把进帐侍寝的唐儿当成了程姬,就临幸了她。等到天亮醒来的时候,景帝才发现跟自己睡了一晚的女人不是程姬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
  
  没想到就是这一夜风流,唐儿竟然怀上了龙种,生下了后来的长沙定王刘发。这个典故就叫做“唐姬误会”。因为刘发的母亲地位卑微,不受宠爱,所以景帝也不喜欢这个儿子,就在前元二年(公元前155年)把他封在原来汉高祖封给吴芮、两年前刚刚因没有子嗣而被除国的长沙国旧地,仍然叫做长沙国。那时的长沙国与赵佗建立的南越为邻,是汉朝的边境蕃蓠,环境很差,经济也很落后,景帝把儿子封在这里,也有贬斥的意思。
  
  长沙定王刘发本人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所以在《汉书?景十三王传》上只留下寥寥二十多字的一小段记载。不过据汉朝末年的学者应劭讲,他还留下了一段有趣的轶事:有一年诸王到长安来朝见景帝,景帝让就藩在外的各位小王爷上前歌舞给皇帝上寿(就是祝酒),轮到刘发的时候,他就“张袖小举手”,意思是举着袖子,稍稍抬起手,一副缩手缩脚的样子。一般人跳舞都是快速地旋转身子,为此就要舒展双臂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因此象刘发这样缩手缩脚地跳舞,样子一定非常滑稽,于是就引得兄弟们哄堂大笑。景帝也笑着问他为什么这样跳舞。谁知刘发不慌不忙地回答说:“儿臣的长沙国地域狭小,容不得回旋。”景帝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平平常常的儿子也会语带双关地回答他的问话,也觉得有点亏待了他,就把武陵、零陵、桂阳三个郡都划给了长沙国,于是地小卑湿的长沙国就变成有回旋余地的大国了。
  
  长沙定王刘发后来生了舂陵节侯刘买,刘买又生了郁林太守刘外,刘外生钜鹿都尉刘回,刘回生南顿令刘钦,刘钦就是汉光武帝刘秀的父亲。从汉高祖算下来,刘秀是高祖的九世孙。这个谱系,明明白白地记载在《后汉书?光武帝纪》的篇首。
  
  另外,在新莽(就是王莽)和汉光武帝之间,还有一位绿林起义军扶立的天子更始帝刘玄,也是舂陵节侯刘买的后人,不过他是刘买另一个儿子的后代,跟刘秀不是同一支。
  
  刘邦开创了前汉,一共传承了二百多年;刘秀光复汉室以后,后汉也延续了一百八九十年,两汉加在一起,就超过了四百年。在这四百年的绝大部分时间里汉朝都保持着国家的统一,这一点就比安史之乱后的一百多年实际上处于藩镇割据分裂状态的唐朝要强。这也就难怪汉朝是后来的中国历代王朝刻意效仿的楷模。
  
  试想如果当年景帝没有因为醉酒而引起这次偶然的误会,汉朝的天下会不会因此少了后边的二百年寿命?这确实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正是因为有了象“唐姬误会”这样的偶然事件的发生,历史才变得这么有趣和富有生气。古人有一句话叫做“风起于青萍之末”,意思是说有些很大的事件总是很偶然地起源于一些很不起眼的小事,这很象数学上所谓的“蝴蝶效应”(数学家们关于蝴蝶效应的一个很经典的表述就是“日本海边的一只蝴蝶不经意地扇了一下翅膀,就在太平洋另一边的夏威夷掀起滔天巨浪”)。
  
  和“唐姬误会”一样属于奇迹的还有“寒溪夜涨”的故事。古人往往喜欢把这一类突发事件归结为某种冥冥之中注定的“天意”。如果不是寒溪恰好在韩信从汉中逃走的那个晚上陡然暴涨,拦住了他的去路,萧何未必就能追上他并说服他回到刘邦那儿去,那么淮阴侯当然也就没有机会登坛拜将,“结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立下万世不朽的赫赫奇功了。所以后人才感慨说“若非寒溪一夜涨,哪得汉家四百年”。
  
  《后汉书?孔融传》里说,曹操对下属们饮酒误事感到很头疼,于是下令禁酒。而那位少年时曾让过梨的孔融恰好嗜酒如命,自然就对曹操的禁酒令很有微词。他洋洋洒洒给曹操写了一篇《酒德颂》,盛赞饮酒之德,里面就有“高祖非醉斩白蛇,无以畅其灵;景帝非醉幸唐姬,无以开中兴”这样的话,把饮酒不但不会误事,反而能成就大业的一番大道理说得振振有辞。笔者写下孔融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也不禁感到有点战战兢兢,汗不敢出。因为我又为天下的贪杯者们在与老婆狡辩的时候找到了一条堪称“过硬”的理由。这下子天下的夫人们该群雌粥粥,痛骂我教坏他们的丈夫了吧?
  
  贫嘴一下,再来说说中山靖王刘胜。
  
  刘胜的名气比刘发大得多,但凡看过《三国演义》的人都应该对他有印象,因为刘玄德(刘备)总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皇室贵胄,逢人就讲他是“中山靖王”之后。然而刘胜最终之所以闻名遐迩,更主要的原因是1962年在河北满城汉代中山国的故地发现了他和夫人窦绾的陵墓。
  
  刘胜和前面提到过的被江充陷害了儿子的赵敬肃王刘彭祖是景帝贾夫人所生的一奶同胞,但兄弟俩的性格和为人却大不相同。
  
  赵王彭祖为人阴险,喜好巫术鬼神之事,他不喜好治宫室享乐,却喜欢做一些小吏们干的诸如缉捕盗匪之类的工作。他曾向皇帝上书自告奋勇去捉捕辖境内的盗贼,常常深更半夜地带着大队人马在邯郸城里巡视,弄得往来的客人和京城来的使者都怕他,不敢在邯郸城中久留过夜。
  
  赵王这个人心机很深,喜好搬弄律令条文,擅长以诡辩中伤他人,表面上却装作一副谦恭和善的样子。当时朝廷派遣相国和二千石的官员到下面的各郡国来,想用中央的法律来治理诸侯国,这与赵王的利益是有冲突的。于是每当朝廷派相国和二千石官员来的时候,他就穿着朴素的黑布衣服,亲自迎接并为他们清扫馆舍,然后故意用一些惑乱之事来引诱对方犯错,一旦得知二千石官员有失言和犯了忌讳的地方就秘密地记录下来。如果二千石官员想秉公持法,就用这些把柄去威胁他们;如果他们还不听话,就上书告发,让朝廷治他们的罪。因此他当了六十多年的王爷,赵国的相国、二千石官员居然没有能任满两年的。这些官员动辄就因赵王的告发而获罪革职,罪重的被处死,轻一点的也得受刑,搞得二千石的官员都不敢管赵国的事情。赵王就因此擅权作威,自己派人到管辖的各县去充当商人交易的中间人,为他们估定价格,从中收取暴利。赵王自己的收入比国家的租税还多。
  
  俗话说“夜路走多终遇鬼”,赵王多行不义,没想到竟栽在自己豢养的爪牙江充手里。虽然江充告发赵太子刘丹可能确系诬告,但恐怕也未见得全是空穴来风。江充知晓赵王父子的很多内幕,那些负责为赵王侦刺二千石官员过失的情报工作,江充也很有可能曾参与其中。从他后来为武帝充当直指绣衣使者的所作所为来看,他搞这一套侦缉的工作确有一手,这恐怕也是在赵王府多年的情报工作中逐步培养起来的。
  
  中山靖王刘胜的作风就跟哥哥刘彭祖大相径庭。他为人风流潇洒,好酒好色,喜好作长夜宴饮。他曾经跟哥哥赵王彭祖相互诋毁取乐。刘胜说:“哥哥做王爷,专门代替小吏治理政事。当王爷的人应当每天听听音乐,享受歌舞女色,这才是正经事呀!”赵王就说:“中山王只顾自己奢侈淫乐,也不辅佐天子安抚百姓,这个样子怎么能做朝廷的藩臣呢?”
  
  然而刘胜却并非那种只会吃喝玩乐的草包,他还颇有文才,留下了一篇《闻乐对》。这篇文章也不是刘胜在吃饱喝足之余的嬉戏之做,而是有感而发,跟景帝平定七国之乱以后,各诸侯国所处的微妙的政治环境颇有关系。这样看来,刘胜也并非一味享乐而完全不理会政治。
  
  建元三年(公元前138年),刘胜和代王刘登、长沙王刘发、济川王刘明一起到长安来朝见即位刚刚两年多的汉武帝。汉武帝大摆酒宴招待他们。当时朝中大臣鉴于景帝时的七国祸乱,认为诸侯国动辄连城数十,势力太大,因此多主张采取严厉手段侵削蚕食诸侯的封地,逐步将各郡国收归国有。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中央派往各郡国的官员便对诸王百般挑剔,搅尽了脑汁在其臣属身上找碴。一旦抓到一点小错,动辄就要上书弹劾。诸侯的臣僚因怕治罪而屈服,中央来的官员就指使他们诬告自己的主子,造成了很多冤案(江充的发迹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的),弄得诸侯人人自危。
  
  刘胜在觥筹交错的宫庭宴会上也许是喝多了酒,也许是想到了一边是皇帝无上的恩宠,一边却是中央吏员的无端侵陵,百感交集,竟然酒后失态,听着美妙的音乐涕泣不已。汉武帝很奇怪,就问这位异母哥哥为什么落泪。刘胜回答说:
  
  “臣听说悲伤的人不可以每每嘘唏,思虑的人不可以每每叹息。因此高渐离在易水之滨击筑,荆轲听了,低着头无心饮食;雍门子一低吟人生苦短,孟尝君就为之英雄气短。现在臣心里郁结已久,每每听到精妙的乐声,引发了心中的感慨,就禁不住涕泪横流。
  
  众人的唾沫汇集,可以漂起高山;成群的蚊子结聚,飞翔时声若雷鸣;朋党众口一言,三人能够成虎;十夫一起发力,可使直锥弯折。所以周文王被囚在羑里大牢,孔夫子被困在陈蔡之间。这些都是众人的谣言流传成风,积累而成为祸害呀。臣封在偏远小国,远离皇上,朝中无人能够为臣清正名誉。众人的谣言能将金子熔化,积累的诋毁可致白骨销亡,载物过重易使车轴折断。集聚羽毛,飞鸟可以冲天;网罗太密,就会处处触网。臣想到这些,禁不住潸然泪下。
  
  臣听说白天艳阳高悬,幽深隐暗之处都能照到;明月高挂长空,蚊虻之类小虫也能看清。然而乌云压城,就是白昼也昏黑幽暗;尘埃密布,就是大如泰山也不能看见。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有东西遮蔽了它们呀!现在臣消息壅塞不灵,造谣生事的人如蜂群一样起伏不断。臣离京城道路遥远,因为不能知道这些谣言而没法自辩,臣私下里心中感到悲哀。
  
  臣听说社祠里的鼷鼠(最小的一种鼠类),不能用引水灌洞来铲除;屋室内的鼠类,不能用烟火熏烧来杀灭(社祠是宗族祭祀的重地,因为是泥筑的墙,所以不能用水灌;屋室是木结构建筑,所以不能用火熏。刘胜的意思是说那些为奸造谣的小人因为有很硬的后台,所以投鼠忌器,不能下手铲除)。为什么呢?是因为它们所寄托的是这样的地方呀!
  
  臣的品行虽然鄙薄,还承蒙皇上将我当成心腹看待;地位虽然卑微,仍有幸成为朝廷东边的藩屏,在宗谱上还能被皇上称为兄长。现在群臣跟宗室之间的关系没有葭莩那样亲,鸿毛那样重(葭莩jiā fū,音“加夫”,芦苇内壁上的薄膜,“葭莩之亲”是指很疏远的亲戚;鸿毛本来就是很轻的东西,刘胜说朝臣与宗室之间的关系连葭莩之亲、鸿毛之重都比不上,是说其关系更加疏远。他的意思是指朝臣们“以疏间亲”,离间皇上和宗室的关系),他们集聚成党,朋友之间相互议论,是想教唆皇上抛弃宗室,使皇家的骨肉相互离散。这就是伯奇之所以逃亡流浪,比干之所以横遭分尸的原因呀!《诗经》里说:‘我心忧伤,心痛如捣;打盹长叹,因忧而老;心里忧啊,疼坏头脑!’臣想说的就是这些。”
  
  刘胜这篇《闻乐对》说得入情入理,言辞既生动又不失恳切,难怪汉武帝听了之后也感动不已,下令中央派驻各郡国的官员不得刁难诸侯及其僚属。后来汉武帝采用齐国人主父偃的办法,施行“推恩令”,将诸侯们化整为零,让他们力量分散,没有能力再和中央对抗。虽然仍是削藩,但手段就缓和而且高明多了。
  
  明末的诗人陈子龙曾就此评价说:“观《闻乐对》,知王非徒好酒色者,亦以汉法严、吏刻深,故以自晦耳。”梁玉绳引汪绳祖的话说:“《闻乐对》词意悲壮,小司马称为‘汉之英藩’,则非徒‘乐酒好内’也。盖以汉法严吏深刻,托以自晦,有信陵、陈丞相之智识,史略之何与?”他认为刘胜之所以糜烂于酒肉声色,其实是迫不得己的韬晦自保之举,把他比作当年因遭到兄长魏安釐王猜忌而以醇酒妇人自湎,终于在过了四年醉生梦死的生活之后暴卒的信陵君魏无忌。刘胜的为人和才能其实远远比不上信陵君,梁玉绳拿他比信陵君颇不恰当,然而就以酒色自保这一条而言,恐怕也不是说得全无道理。
  
  刘胜既然喜好声色,自然就蓄有许多姬妾,据说她们一共给他生了一百二十个儿子,名列史书的就有十三个,他在这方面确实“胜”人一筹。两汉诸王中,在子嗣这一方面似乎只有汉高祖的儿子齐悼惠王刘肥才超过了他。刘肥是刘邦的长子,却不是正妻吕雉所生,而是刘邦当泗水亭长时在外面养的一个情妇曹氏所生。因而尽管是长子,却是庶出,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刘邦给他的封赏最厚,给他的地盘也最大,又是天下最富庶的齐国故地,刘肥想不“肥”都难。他富得流油,因此也就养得起一百多个妻妾,据说他的儿子有二百多个。他的子嗣繁衍成今天刘姓人中的一个大支。
  
  按照陈寿在《三国志?蜀书?先主传》篇首的说法,刘胜的一个儿子刘贞,在武帝元狩六年(公元前117年)被封为涿县陆城亭侯,他就是蜀汉昭烈帝刘备的祖宗。然而根据《汉书?王子侯表》的记载,刘贞封侯是在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而不是十年之后的元狩六年;他受封的陆城侯属于“县侯”的级别而不是“亭侯”。西汉大多以县立国,虽然也有食乡、亭者,但并无乡侯、亭侯之名。刘贞所封之侯虽未明指,实际上就是县侯。亭侯、乡侯和县侯的等级之分是到了东汉才正式出现的,陈寿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变化;而且刘贞是失去爵位以后才举家迁到涿郡涿县,在这之前他所在的地方就叫做陆城县(县治在今河北省蠡县以南),而不是涿县的陆城亭。陈寿大笔一挥,这么短的一句话里就出现了三处错误。
  
  刘贞一家因为很早就破落,所以谱系不明,罗贯中在《三国演义》第20回所写的那份从景帝十八传到刘备的谱系十有八九是中山刘氏的后人伪造的,殊不可信。如果刘备是汉献帝刘协的族叔的说法是事实的话,那么从景帝算下来,刘备就应是景帝的第十三代孙,而献帝则是第十四代孙(从长沙定王刘发经光武帝刘秀传到献帝,一共是十三代,这个谱系是清清楚楚,没有疑问的)。《三国志?蜀书?先主传》在交待了刘贞是刘备的祖宗后,就一下子越过了十几代,直接写刘备的祖父刘雄和父亲刘弘。
  
  刘胜生活很奢侈,这一点已为他和窦绾位于河北省满城县的墓葬中出土的陪葬品所证实。刘胜夫妇墓中出土的陪葬品,象长信宫灯、错金博山香炉等等都是作工精致的精品用具,而其中最弥足珍贵的是他和窦绾穿戴的金缕玉衣,它们是中国考古史上第一次实物出土文献上记载的金缕玉衣。本来中国人迷信佩玉可以使尸体不腐,达到保存千年的目的,因此才费尽十年功夫制造出一件玉衣给墓主人穿戴。然而历经两千年,刘胜夫妇的尸体早已朽化成灰,只有这两件凝聚了无数能工巧匠的智慧和心血的金缕玉衣得以完整的保存下来,令后人在参观时叹为观止。
  
  也许是奢侈的刘胜一个人花光了本该由子孙们几辈子享用的财富,因此到了他的儿子辈的时候就开始倒了霉。汉武帝实行推恩令,让诸侯把自己的封国分封给子弟。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的时候,他借口诸侯向朝廷进贡的酎(zhòu,音“宙”)金(按照汉朝的制度,朝廷每年八月举行宗庙大祭时,诸侯要献金助祭,称为“酎金”)成色不足,一次就削夺了106人的爵位和封邑。刘胜第一批被封的五个儿子中就有四个因此除国失侯,其中就包括刘备的老祖宗刘贞。所以刘备一家很早就破落成为平民了。
  
  汉光武帝刘秀的先人有没有被除侯在《后汉书》里没有交待,但从其中对刘秀历代祖先的职官爵位的称呼中,似乎仍能让我们瞧出一些端倪。只是刘秀的家庭条件实在是比后来的刘备好得太多,他们三兄弟有田有地,是南阳的地主,刘秀自己还是太学的学生,一个高级知识分子。
  
  中山靖王刘胜虽然子嗣众多,但刘屈氂肯定只是其中平平常常的一个。他早年的履历已经无法可考,但想来也未必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按步就班地升到涿郡太守而已,所以《汉书?刘屈氂传》里只用了一句“不知其始所以进”就把他大半辈子的宦海生涯一笔带过。
  
  刘屈氂升到丞相是在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的春天,上一年刚刚发生了丞相公孙贺全家灭门的巫蛊事件,武帝为此发了一道诏书说:“已故丞相公孙贺凭着他是我的故旧,趁着身居高位行奸邪之事,大肆置办良田分给子弟及门客,既不顾百姓的死活,也无益于守边将士食用粮草。又以财货贿赂上层官吏,我已隐忍了很久。但他始终不肯悔改,还私受边郡官吏的贿赂,与其相互勾结,下令让内郡自省费用,作车转输于边(就是自己掏腰包付路费);又下令让耕农自行转输粮食到边郡。这样的做法让农家疲困,牧户受扰,怀孕的母马因劳累赶路而不能生产(意思是指母马因过劳而流产,导致无法繁殖),导致武备衰减。属下的小吏又妄征赋税,引发百姓流亡失所。公孙贺又假作诏书,(以朝廷的信用来)欺骗诱捕朱安世。他的罪行已经由大理(掌大理寺,主管刑狱,九卿之一)明正国法。现以涿郡太守刘屈氂为左丞相,分丞相长史为两府,以待选拔天下的贤者拜为右丞相。任贤不避亲,是周朝、唐尧的正道。封左丞相刘屈氂为澎侯,以澎地二千二百户为食邑。”
  
  武帝的这道诏书,摆明了让死人公孙贺替他扛这几年弊政的黑锅,可谓“厚黑”之极。可怜当年公孙贺拜相之前,已有李蔡、严青翟(即庄青翟,避东汉明帝刘庄之讳改“庄”为“严”)、赵周接连三任丞相死于非命,只有李蔡之前的公孙弘、赵周之后的石庆才算是有始有终。石庆为人谨慎,还是屡次被武帝斥责,最后连病带怕死在家里。有了这些前车之鉴,所以公孙贺一听武帝说要拜他为相,即长号痛哭死活不肯就位,惹得武帝很不痛快,公孙贺才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勉强从命。等出了大殿,有同僚问他:“拜相是多么荣耀的事情,您怎么非要推辞呢?”公孙贺说:“皇上十分贤明,我当这个丞相实在是不能胜任,恐怕辜负了他的重托,将来受到重责。我的身家性命从此危险了!”
  
  公孙贺曾经七任将军,两次封侯,算得上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他管得住自己,却管不住不成器的儿子,结果为了救儿子,反倒把一家老小的性命都给搭上了。死了还不算,还要给武帝背黑锅,千秋万世顶着骂名。武帝对待臣子这一手刻薄寡恩的手段,真是大有其曾祖刘邦的遗风。公孙贺之死,真正便宜了刘屈氂。武帝在诏书里说“亲亲任贤”,将这个侄儿称为“贤”,但看他处置戾太子事变过程中的狼狈形状,这个“贤”字真是纯属子虚乌有。
  
  就在征和二年这一年,不仅汉朝国内因为巫蛊之祸闹得人心惶惶,混乱不堪,匈奴也趁着汉朝内乱从上谷、五原杀进来,屠戮边民,大肆劫掠。第二年,又从五原、酒泉进犯,杀了汉朝的两名都尉。汉武帝就派贰师将军李广利率军七万出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率军三万余出西河、重合侯马通率骑四万出酒泉,分兵三路反击匈奴。临出兵的时候,丞相刘屈氂设宴为李广利饯行,送到渭桥的时候,两个人交头接耳,悄悄商定了扶立昌邑哀王刘髆为太子的事情。
  
  原来汉武帝共有六个儿子,除了刚刚自杀的卫太子刘据和最小的刘弗陵以外,依次还有王夫人生的齐怀王刘闳、李姬生的燕刺王刘旦和广陵厉王刘胥,以及李夫人生的昌邑哀王刘髆;其中刘髆比刘胥年长,排行第四。可齐王刘闳早在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就死了,还死在哥哥刘据的前头。因此卫太子刘据死了以后,燕王刘旦以为上面的两个哥哥都死了,太子的位子就该轮到自己来坐,就给汉武帝上了个折子请求到宫里来做宿卫,以便就近侍候皇上。汉武帝一看他的折子就明白他包藏着什么心思了,当时就把他派来递折子的使者下了大狱。后来又查出他窝藏亡命之徒,武帝就削了燕国的良乡、安次、文安三个县以示惩罚。武帝看出这个儿子野心勃勃,跟他的同母弟弟广陵王刘胥都是桀骜不驯之人,从此心里就开始厌恶他们兄弟俩。后来他们两兄弟都没有好下场,所得到的谥号也都是恶谥,一个是“刺”,一个是“厉”。

  李广利和刘屈氂看到燕王在武帝面前碰了这么大一个钉子,料到他不可能再有机会角逐太子之位,两个人就想同心协力把昌邑王扶上皇帝宝座。李广利为什么要和刘屈氂勾结在一起呢?原来他们俩是儿女亲家,李广利的女儿嫁给了刘屈氂的儿子做媳妇。李广利就趁着亲家送他出征的机会,对刘屈氂说:“希望君侯早日恳请皇上立昌邑王为太子。如果昌邑王做了皇上,君侯您将来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刘屈氂答应了。

  匈奴这边,狐鹿姑单于听说汉朝大举进军,便带着全部辎重到了赵信城以北的郅居水(色楞格河)。匈奴的左贤王驱赶领下的民众渡余吾水六七百里,驻扎在兜衔山。单于自已领着精兵渡过姑且水(今外蒙古杭爱山东南)迎战。
  
  御史大夫商丘成率大军到了追邪径,没有见到敌人,就转回来了。匈奴派大将由李陵带领,率三万余骑在后面追赶汉军,在浚稽山大战了九天。汉军陷阵抵抗,杀伤了很多敌人,边战边走直到浚稽山东北的蒲奴水。匈奴人见讨不了什么便宜,这才解围离去。
  
  重合侯马通率军到了天山(不是现在的天山,是今天的博格多山脉),匈奴派大将偃渠和左右呼知王率骑二万余邀击汉军,见汉军势强,匈奴人不战而遁。重合侯也是不胜不败,没有遭受什么损失。回师的时候,重合侯担心车师王派军攻击,就派一个投降汉朝的匈奴人成娩(封为闿陵侯)带一支兵包围了车师国。闿陵侯成娩不辱使命,尽掳车师国王、民众而还。
  
  商丘成、马通这两路兵马先后都回来了,就是这次出征的主帅贰师将军李广利还没有消息。就在武帝焦急等待李广利的战报的时候,就发生了内谒者令郭穰告发丞相阴谋废立的事。这个郭穰就是前面讲过的那个手持条狱诏书到郡邸狱去杀犯人的宦官。他告发丞相刘屈氂的夫人因为丈夫数次被皇上谴责,心里怨恨,就请巫师作法,用恶言诅咒皇上。丞相还跟贰师将军一起密谋欲立昌邑王为帝。
  
  本来郭穰只是一个内廷的宦官,跟百官之首的丞相基本上不打交道,他怎么会去管丞相府里的阴私?更何况他平时居住在九重宫禁之中,又怎么连丞相老婆请人在家里作法诅咒皇上这样的密事都查得一清二楚?看来其中颇有蹊跷。联想到刘屈氂在镇压戾太子事变中的“突出表现”,十有八九他是早被汉武帝盯上了,这个郭穰也就不能排除是武帝指使来刺探丞相的可能。既然如此,要从人多嘴杂的丞相府里搞出点什么黑材料当然也就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反正丞相府里有的是贪财好货、卖主求荣或者受了责罚,衔恨报复之徒,要收买其中的一两个败类简直易如反掌。当年英雄如韩信者,不也是因为将手下一个舍人关了起来,结果被这个舍人的弟弟向吕后告了一状,说他要把长安城监牢里的犯人组织起来谋反而掉了脑袋的吗?这样的例子简直多得不可胜数。
  
  于是接下来的步骤就是按部就班的了:有司奏请立案侦讯,查明属实,丞相刘屈氂罪至大逆不道。武帝当然龙颜大怒,下诏将刘屈氂用装食物的厨车装载,押着游街示众,然后腰斩于东市,其妻也在华阳街斩首。贰师将军李广利的一家老小也被投进监狱里关了起来。
  
  李广利这个时候正在塞北与敌人相持不下。匈奴派右大都尉跟着卫律率五千骑邀击李广利于夫羊句山下的峡谷(“句”gōu,音“沟”,在今外蒙古达兰札达加德城以西)。李广利派西域属国的胡骑二千人出战,获得小胜,毙伤数百敌人。汉军乘胜北追,直至范夫人城(在夫羊句峡东北,达兰札达加德城之东北。因系汉朝一边将的妻子范氏所筑而得名),匈奴人不敢拒敌,纷纷逃散。
  
  此时正值李广利的妻儿老小被收入狱,李广利得到消息,心里忧惧不已。这时他身边的一个掾曹(属官)叫做胡亚夫的对他说:“将军的夫人家室现在都在狱吏手里,如果回去不能称心如意(意思是指李广利不能如愿得到武帝的宽恕,反而受牵连下狱),将军还能再见到郅居水北面的土地吗?”李广利就动了想立功给家人赎罪的念头,引军北上,到达郅居水。
  
  这时敌人已经远走,李广利就派二万骑兵渡过郅居水,没几天就碰到了匈奴左贤王的左大将。汉骑与左大将率领的二万匈奴骑兵合战一日,阵斩左大将,杀敌甚众。这时军中的长史跟决眭都尉仆雷电(辉渠侯仆朋之子)密谋说:“将军怀着异心,想拿大家的安危去冒险立功,恐怕注定要遭到失败。”他们就决定裹持李广利回国,不料事泄为李广利所知。李广利杀了长史,还军到速邪乌的燕然山(今外蒙古杭爱山脉)下。
  
  狐鹿姑单于知道汉军远道而来,士卒疲惫,就趁机率骑五万攻击李广利,两军交战,死伤惨重。到了夜里,单于派人在汉军营前挖了数尺深的堑沟,却从背后突袭汉军。汉军前进不得,背后遭袭,一时军心大乱,溃不成军。李广利见大势已去,只得下马投降了匈奴,汉武帝交给他的七万大军自此灰飞烟灭。狐鹿姑单于也知道他是汉朝的亲贵大将,就把女儿嫁给他,待他如上宾,对他的宠信超过了卫律。
  
  狐鹿姑单于收服了汉朝的大将,心里就更骄横了。李广利投降的第二年,单于打发人给汉武帝送了一封书信说:“南边有大汉,北边有强胡。强胡是天之骄子,不愿意因为一些琐碎的小礼节自寻烦恼。我们想和汉朝大开关口进行贸易,娶汉人的女子为妻。你们每年送给我们上等好酒一万石,粟米五千斛,各色绸布一万匹,其它的一切照旧(指别的物品按照以前惯例的数目送到匈奴来),我们就不再到边境上来骚扰了。”
  
  单于这哪里是想真心通好呢?完全是在耍横勒索。汉武帝因为这会儿国内乱哄哄的,又找不到合适的将军带兵讨伐匈奴,就打发使者送匈奴的使节回去。
  
  狐鹿姑单于有心要刁难汉朝来回访的使者,就叫左右亲贵故意问汉使:“汉朝是礼义之邦,可怎么我听贰师将军说汉朝的前太子发兵谋反,这是怎么回事呀?”没想到汉朝的使者颇有春秋时晏子(就是晏婴,齐景公的一代贤相)使楚的遗风,不卑不亢地回答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这是丞相私下里与太子争斗,太子发兵想诛杀丞相,丞相就诬告他谋反,所以丞相就因为这个被皇上杀了。这只不过是儿子搬弄父亲的刀兵,罪行顶多不过应当鞭笞,纯属小过罢了,怎么能跟冒顿(mò dú,音“末读”)单于杀了自己的父亲自立、以自己的后母为妻这样的禽兽行径相提并论呢?”
  
  汉使所说的冒顿单于是匈奴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一代雄主。他是头曼单于的太子。当时头曼单于的阏氏(yān zhī,音“烟支”)死了,他娶了一位新的妻子间氏立为阏氏,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头曼宠爱间氏,想废了冒顿立她生的小儿子为太子,就打发冒顿到月氏国去当人质。冒顿刚一到月氏国,头曼就率军急攻月氏。月氏王见匈奴人背信弃义破坏和平,就想杀了冒顿,没想到给冒顿偷了他们的好马,没日没夜地逃回来了。头曼见儿子这么有能耐,也感到惊奇,以为有神的力量保佑他,就给了一支万余人的骑兵让他率领。
  
  冒顿对父亲要杀害自己的想法心知肚明,心里也怨恨差一点做了父亲的刀下之鬼,就暗中想办法报仇。他作了一种叫做“鸣镝”的响箭,射出去的时候箭能发出刺耳的响声。他把部下所有骑士召集起来训练骑射,下令说:“鸣镝所射的方向,如果有人不跟着射的斩首。”到了围猎野兽的时候,他把鸣镝往哪个目标射去,属下也跟着射向那个猎物,有不射向鸣镝所指方向的就斩首示众,于是部下人人听令。
  
  然后冒顿又以鸣镝射向自己的良马,匈奴人爱马如命,骑士中有人因惋惜而犹豫不射者,冒顿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斩首立威。接着他又用鸣镝射自己的妻子。骑士中有人以为冒顿的命令有误,惊恐不敢发箭,冒顿又把他们杀了。后来冒顿出行围猎的时候,用鸣镝射头曼单于的骏马,左右骑士莫不发箭。于是冒顿知道手下骑士对自己惟命是从,可以使唤了。他就在一次跟着父亲头曼单于狩猎的时候,用鸣镝射向头曼,手下自然也是万箭齐发,把头曼单于射得象个刺猬。冒顿弑了父亲,又杀了间氏母子及不服从号令的臣僚,便自立为单于。这一情节真实地在电视连续剧《汉武大帝》中表现出来,只不过人物换成了伊稚斜和军臣单于而已。
  
  然而根据《汉书?匈奴传》的记载,伊稚斜不是军臣单于的儿子,而是他的兄弟,被封为左谷蠡王。于单倒真是军臣的儿子,所以伊稚斜和他之间不是兄弟而是叔侄的关系。军臣单于病死以后,伊稚斜就趁势率军攻打于单,夺了于单的汗位,这情形跟后来明朝的成祖朱棣从侄儿建文帝朱允炆手中夺取皇位有点相象。于单失去汗位以后并没有象电视剧里说的那样留在伊稚斜身边,他逃到了汉朝,被汉武帝封为涉安侯。大概是由于受了失去汗位和寄人篱下的双重打击,他降汉以后只过了几个月就死了,很可能是因为郁郁而终。
  
  冒顿做了单于,东征西讨,几年功夫就把四分五裂的塞北高原统一起来,又相继降服了许多西域小国,匈奴势力达到极盛,于是就卷土重来,大举进犯被秦朝收复的河套故地。
  
  当时汉高祖刘邦刚刚收拾了国内的异姓诸侯王,手下乏将,只好亲自领军到北边来,这是汉朝第一次和匈奴正式交战。汉高祖大意轻敌,在冒顿诈败之下穷追不舍,终于被围在平城(今山西大同)的白登山上。七日之内,因为天气奇寒,汉军又没有作过冬和持久作战的准备,身上皆着单衣,也缺少粮食,不少士卒冻掉了耳鼻和手指,非战斗减员大量发生。汉军根本无力交战,只能坐以待毙。一筹莫展之下,汉高祖只得依陈平之计,派使者偷偷去见冒顿的阏氏,先献上大批珍宝,又拿出画师所绘的汉族美人像给阏氏观看。
  
  使者对阏氏说:“汉朝有的是这样的美女,现在汉皇被围得急了,想把她们献给单于,向单于求条生路。”阏氏生怕冒顿单于得了汉朝的美女后自己要失宠,就对单于说:“两主不能相困。单于就是得了汉朝的土地也不能居住,更何况汉朝的皇帝还有神灵保佑!希望单于明察。”单于被阏氏的枕头风一吹,想想自己也没有力量把汉军完全消灭;又想想出发前与韩王信(也叫韩信,六国时韩国的王室后裔,被刘邦封为韩王。为与淮阴侯韩信相区别,史书上习称为“韩王信”。因受刘邦猜忌,举兵投降匈奴)的部将王黄、赵利期约定了会合的日期,现在时间到了二人兵却未到,怀疑他们与汉朝勾结欲对自己不利,就下令解围一角,让汉军遁去。
  
  后来汉高祖又派刘敬(就是娄敬,赐姓刘)为和亲的使者,护送汉朝的公主,带着大批的贵重礼物到匈奴去和亲,这才换来了暂时的和平。后代史家纷纷批评此举开了历代中央王朝向北方游牧族贿买和平的恶劣先例。
  
  然而匈奴得了汉朝的财货美女,却仍时时入寇,搅得汉朝不得安宁。文帝十四年,匈奴铁骑入寇关中,前锋的侦骑甚至到了离长安很近的皇帝的行宫甘泉宫,长安震动。匈奴对汉朝京畿地区的威胁,直到武帝时代才得以彻底解决。
  
  匈奴地处极北,气候苦寒,生活艰苦,因此始终人丁不旺,即使是象冒顿单于那样的极盛时代,匈奴的控甲扣铉之士(可作战的青壮骑兵)也只有三十万骑;若是遇到天降重灾,甚至还会导致人口锐减,因此称得上是既强悍又脆弱。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繁衍子嗣就是关系到民族存亡的头等大事。所以中国古代居住于蒙古高原的各游牧民族大多不肯浪费稀缺的人口资源,多有“妻后母,报寡嫂”的习俗,只要不是血亲关系的乱伦,儿子可以续娶父亲的后母,弟弟可以续娶亡兄的遗孀。然而这在强调伦理尊卑的中原王朝眼里无异于禽兽之举,因此匈奴人在跟汉朝使者打交道时也不以此为光彩,引以为忌讳。现在汉朝使者当众揭露,让他们取笑别人不成,反而自取其辱。狐鹿姑单于恼羞成怒,就把汉使扣留下来,过了三年才放他回去。
  
  李广利在匈奴待了一年多,卫律眼看着他这么得宠,心里妒忌得不行,就动脑筋想除掉李广利。卫律原来是汉朝的使者,后来投靠匈奴做了汉奸。我们看《汉武大帝》的时候,里面有个汉奸叫中行说的很叫人讨厌;可是再看《汉书》,里面写的卫律比那个中行说叫人讨厌十倍,我们后面讲到苏武的时候再来说他。
  
  这个时候正好狐鹿姑单于的母亲生了病,单于请了胡人巫师(大概就是发明巫蛊的萨满一类)来给母后作法祈祷。卫律就唆使胡巫对单于说:“已故的老单于发怒了,他说:‘我以前出兵的时候在祠社里祈祷,常说要把贰师将军抓来作祭祀的祭品。现在贰师将军到了匈奴,怎么不用他来祭祀呢?’”就把单于母后的病因都推到狐鹿姑单于死去的父亲且鞮(jū dī,音“居滴”)侯单于身上。狐鹿姑单于一听说先父在天之灵发了怒,将惩罚降临到母亲身上,二话没说就把贰师将军李广利逮住杀了,献到祠社里作祭品。
  
  李广利被杀之前骂着说:“我死以后,魂魄一定要来报仇灭了匈奴!”恰好他死后匈奴接连几个月遭了很大的暴风雪,牲畜经常难产,民众也得了瘟疫,谷物庄稼迟迟不熟。狐鹿姑单于以为真是李广利的冤魂来找他报仇,让上天降下重灾,心里恐惧,就给李广利立了祠堂牌位来祀奉他。
  
  不过自李广利死后,汉朝因为他投降时带去了数万人马,又找不出合适的将军带兵,国内也动荡不安,国力十分虚弱,因此也就没有力量再出兵;匈奴这一边也因为汉朝二十多年的穷追猛打,造成很多怀孕的牲畜堕胎,牲口数量锐减,生活十分艰难,从单于直到下边的官吏都想跟汉朝停战讲和。两边都疲惫不堪,这仗也就打不起来,除了在外交上玩一些口水战、互相扣留使者、对扔狠话的把戏之外。双方就这样一直保持着冷和平的势态,直到三年后汉武帝驾崩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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