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文知识与训练
继续五四美文的命题，注意五四美文与晚明小品的联系。
晚明小品为何编入现代文学单元？第一，这是一种语文教材，而非文学教材，所以服从语文内在的系列；第二，为了揭示五四美文与晚明小品的联系；第三，向学生介绍一种民国时期的大一国文教材。
下面就介绍一下沈启无的《大学国文》教材。
1.大一国文
大学语文的前身是民国时期的“大一国文”，这是现代语文学科建立之初就有的一门课程。中国现代分科教育始于1904年“癸卯学制”，早在“癸卯学制”酝酿时期，学制拟订者之一张之洞就明确提出：“中国文章，不可不讲，自高等小学至大学，皆宜专设一门。”后来“癸卯学制”正式颁布的各项章程，也都有大学国文的位置，“高等学堂”（大学预科）为必修，“大学堂”（大学本科）为选修。中华民国成立后，1913 年民国教育部颁布《大学规程》，亦规定“国文”为大学预科各部之必修科目。后来取消大学预科，1929 年教育部再次颁布《大学规程》，规定“国文”为一年级学生共同必修科目。从此就成为一门固定课程，即使在日本侵略中国的时候，沦陷区高校也仍然有这门课，沈启无的《大学国文》就是那个时期的教材。
2. 沈启无
沈启无（1902-1969），诗人，学者，大学教师，师承周作人。日本侵华时期，与周作人一样留在北平，出任伪北平女子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和伪北大中文系主任。新中国成立后，任教于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1969年因病去世。沈启无在文学史上的影响，主要在他对晚明小品文的倡导（这个词不太恰当）。1932年北平人文书店出版的两本书：周作人的理论著作《中国新文学的源流》和其弟子沈启无编选的晚明小品选集《近代散文抄》。两本书一理论一作品，互相配合，引发了一个声势浩大的晚明小品热，对现代文学、现代文学学术特别是现代散文有着重要而深刻的影响。
3.《大学国文》
《大学国文》是沈启无在伪北大文学院讲课时所用的教材，1942年11月由新民印书馆出版。《大学国文》的编选标准与《近代散文抄》一脉相承，全书分上、下册，选文包括风土民俗、笔记小说、记游、日记、书信尺牍、序跋题记、传记墓志、纪念、读书札记、楚辞小赋等十组，共收录作者85人，其中包含六朝作者18人，晚明作者11人。现代仅编入周作人、冯文炳（废名）、俞平伯三人的文章。附《大学国文》目录：
上册
第一组 风土民俗一类文属之
第二组 笔记小说一类文属之
第三组 记游一类文属之
第四组 日记一类文属之
第五组 书信尺牍一类文属之
下册
第六组 序跋题记一类文属之
第七组 传记墓志一类文属之
第八组 纪念一类文属之
第九组 读书札记一类文属之
第十组 楚辞小赋一类文属之
这是一种文学性质的教材，侧重于小品文（美文），今天大学语文往往编成文学教材，在民国大一国文中便已是如此，这值得我们好好探讨。
二、文本详析
秦淮河房 陶菴梦忆①卷四
张 岱②
秦淮河河房，便寓，便交际，便淫冶③，房值甚贵，而寓之者无虚日，画船萧鼓，去去来来，周折其间，河房之外，家有露台，朱栏绮疏④，竹帘纱幔。夏月浴罢，露台杂坐，两岸水楼中茉莉风起，动儿女香甚。女客团扇轻纨⑤，缓鬓倾髻，软媚著人。年年端午，京城士女填溢，竞看灯船。好事者集小篷船百什艇，篷上挂羊角灯如联珠，船首尾相衔，有连至十余艇者。船如烛龙火蜃⑥，屈曲连蜷，蟠委旋折，水火激射。舟中鏾钹星铙sǎnbóxīngnáo⑦，讌歌弦管，腾腾如沸。士女凭栏轰笑，声光乱乱，耳目不能自主。午夜，曲倦灯残，星星自散。钟伯敬⑧有秦淮河灯船赋，备极形致。
[1]《陶庵梦忆》为明朝散文家张岱所著，该书成书于甲申明亡（1644年）之后，直至乾隆四十年（1794年）才初版行世。其中所记大多是作者亲身经历过的杂事，将种种世相展现在人们面前，如茶楼酒肆、说书演戏、斗鸡养鸟、放灯迎神以及山水风景、工艺书画等等，构成了明代社会生活的一幅风俗画卷，尤其可以说是江浙一带一幅绝妙的《清明上河图》。
② 张岱（1597年～1679年）又名维城，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天孙，别号蝶庵居士，晚号六休居士，汉族，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寓居杭州。张岱为明末清初文学家、史学家，其最擅长散文，著有《琅嬛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三不朽图赞》《夜航船》等绝代文学名著。
③ 淫冶：犹淫荡；轻狎。
⑤ 纨：细绢，细的丝织品。
⑥ 烛龙火蜃：指灯火映入水中而呈现出的海市辱楼般的幻景。烛龙，神话中的一种龙，赤红如烛。
⑦ 鏾钹星铙：打击乐器。
⑧ 钟伯敬，即钟惺（1574年～1624年） 明代文学家。字伯敬，一作景伯，号退湖广竟陵（今湖北天门市）人。钟惺诗文主张反拟古，主性灵，有积极一面，他的求新求奇文风，对传统散文有所突破，与公安派一样，对晚明小品文的大量产生有一定的促进作用。
[参考译文] 秦淮河河房，适合居住，适合交际，适合风花雪月。房价甚贵，而租住者从不间断。画船萧鼓，去去来来，盘廻在此间。河房之外，家家都有露台，朱栏雕窗，竹帘纱幔。夏月浴罢，露台杂坐，两岸水楼，风中飘着茉莉花香，男男女女都浸淫在香气中。女客摇着细绢的团扇，挽着蓬松倾斜的发髻，娇软妩媚，大胆逗引着游人。年年端午，京城士女熙熙攘攘，竞看灯船。好事者聚拢百十条小篷船，篷上挂羊角灯如联珠，船首尾相衔，有时十多条连在一起。船上灯烛倒映水面，如海市蜃楼，如火蛇曲折浮动，水与火相激，极其诡异。舟中各种器乐齐鸣，整个河面都沸腾起来。士女凭栏轰笑，声光乱乱，让人眼睛不知往哪里看耳朵不知往哪里听。直至午夜才曲倦灯残，星星自散。钟伯敬作有《秦淮河灯船赋》，写得极详尽。
灵隐 西湖记述
袁宏道①
灵隐寺在北高峰下，寺最奇胜，门景尤好。由飞来峰至冷泉亭一带，涧水溜玉，画壁流青，是山之极胜处。亭在山门外，尝读乐天记有云，亭在山下水中，寺西南隅，高不倍寻，广不累丈②，撮奇③搜胜，物无遁形④。春之日，草熏⑤木欣，可以导和纳粹⑥。夏之日，风泠líng泉渟tíng⑦，可以蠲juān烦析酲chéng⑧。山树为盖，岩石为屏，云从栋生，水与阶平，坐而玩之，可濯足于床下，卧而狎之，可垂钓于枕上。潺湲洁澈，甘粹柔滑，眼目之嚣，心舌之垢，不待盥涤，见辄除去⑨。观此记，亭当在水中，今依涧而立，涧阔不丈余，无可置亭者，然则冷泉之景，比旧盖减十分之七矣⑩。韬光⑾在山之腰，出灵隐后一二里，路径甚可爱，古木婆娑，草香泉渍zì，淙淙cónɡ cónɡ之声，四分五路，达于山厨。庵内望钱塘江，浪纹可数。余始入灵隐，疑宋之问⑿诗不似，意古人取景，或亦如近代词客，捃jùn拾帮凑⒀。及登韬光，始知沧海浙江扪萝刳木数语⒁，字字入画，古人真不可及矣。宿韬光之次日，余与石篑子公⒂，同登北高峰绝顶而下。
① 袁宏道（1568～1610）明代文学家，字中郎，又字无学，号石公，又号六休。汉族，荆州公安（今属湖北公安）人。宏道在文学上反对“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风气，提出“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性灵说。与其兄袁宗道、弟袁中道并有才名，合称“公安三袁”。
② 寻：古代的长度单位，一寻等于八尺，倍寻即十六尺。累（lěi）：累积。不累丈：即不到两丈。
③ 撮：聚集，集中。撮奇：聚集奇景。
④ 物无遁形：谓在亭上看灵隐景物，一览无遗。“物”，指景物。“遁形”，隐藏形态，指山水草木被遮蔽而看不见。
⑤ 熏：和悦的样子。
⑥ 导和纳粹：谓引导人们心情平和，吸取纯洁的养分。“粹”，精米，此喻精神滋养。
⑦ 风泠：形容风清凉。渟，水止不流动的样子。
⑧ 蠲：消除。酲：酒醉。析酲：解酒，使头脑清醒。
⑨ 此录白居易《冷泉亭记》记一段。见辄除去：谓看见冷泉亭水，便把眼耳心舌的尘垢都清除掉了。
⑩ 比旧盖减十分之七矣： 比旧时（盖）减十分之七矣。盖，发语词。
⑾ 韬光寺。
⑿ 宋之问：初唐著名诗人。
⒀ 捃拾帮凑：捃拾，拾取。东拼西凑的意思。
⒁ 宋之问：《灵隐寺》“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扪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霜薄花更发，冰轻叶未凋。夙龄尚遐异，搜对涤烦嚣。待入天台路，看余度石桥。”
⒂ 石篑兄弟，即陶周望兄弟：陶望龄，字周望，号石篑，官至国子监祭酒。其弟陶奭龄，字公望，万历三十一年举人，官至济宁知州。
[参考译文] 灵隐寺在北高峰下，寺最奇胜，门景尤好。由飞来峰至冷泉亭一带，涧水溜玉，画壁流青，是山之极胜处。亭在山门外，曾经读白居易《冷泉亭记》，说“亭在山下水中，寺庙西南角，高不到十六尺，宽不超过两丈，但是聚集奇景，一览无遗。春天，花草芬芳，树林茂盛，可以平和心情，滋养精神。夏天，清风徐来，水流静止，可以醒脑解酒。山树为盖，岩石为屏，云从栋生，水与阶平，坐而玩之，可濯足于床下，卧而狎之，可垂钓于枕上。潺潺流水，清澈洁净，甘甜爽滑，眼目心舌的尘垢不待盥洗就都清除掉了。”观此记，亭应该建在水中，今天站在水边看，涧阔不过丈余，中间没有可以建亭的位置，如此看来，冷泉之景，比过去减损十分之七了。韬光寺在山腰，出灵隐寺后一二里，沿着一条很可爱的小路，古木婆娑，草香浸泉，泉水淙淙，四面蔓溢，不知不觉就来到韬光寺的后厨。庵内可以望见钱塘江，浪纹可数。我刚进灵隐寺时，尚怀疑宋之问《灵隐寺》诗不真实，好像是勉强拼凑的，等到登上韬光寺，才知道“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扪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这几句，字字入画，古人真不可及矣。当晚宿于韬光寺，第二天我与石篑子公同登北高峰，直达峰顶才下山。
定国公园① 帝京景物略②
刘 侗③
环北湖之园定园始④，故朴莫先定园者，实则有思致文理者为之。土垣yuán不垩è⑤，土池不甃zhòu⑥，堂不阁不亭，树不花不实，不配不行，是不亦文矣乎。园在德胜桥右。入门古屋三楹，榜⑦曰太师圃，自三字外，额无扁，柱无联，壁无诗片⑧。西转而北，垂柳高槐，树不数枚，以岁久繁柯⑨，阴⑩遂满院。藕花一塘，隔岸数石乱而卧，土墙生苔，如山脚到涧边，不记在人家圃。野塘北，又一堂临湖，芦苇侵庭除⑾，为之短墙以拒之⑿，左右各一室，室各二楹，荒荒如山斋。西过一台⒀，湖于前，不可以不台也。老柳瞰湖，而不让台，台遂不必尽望。盖他园花树故故为容，亭台意特特在湖者，不免佻达tiāo dá⒁矣。园左右多新亭馆，对湖乃寺，万历中，有筑于园侧者，掘得元寺额，曰石湖寺焉。
① 定国公园：读作“定国公/ 园”。国公，封爵名。隋始置，自唐至明皆因之。《隋书·百官志下》：“国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侯、伯、子、男，凡九等。”唐、宋、辽、金四代亦有“国公”之称。清代有镇国公与辅国公。
②《帝京景物略》，明朝末年居京文人刘侗和于奕正合著，崇祯八年（1635）刊行。
③ 刘侗（约1593～约1636） 明代散文家。字同人，号格庵。湖广省麻城县（今属湖北麻城市）人。在当员生时，因“文奇”被人奏参，同谭元春、何闳中一起受到降等的处分。他因此颇有名。崇祯七年（1634）进士。后选任吴县知县，赴任途中逝于扬州。
④ 环北湖之园定园始：有标点为“环北湖之园，定园始”。
⑤ 土垣不垩：土垣，土墙。垩，用白灰涂刷。土墙不用白灰涂刷，保持本色。
⑥ 甃：砌，垒。不甃，不砌不垒。
⑦ 榜：张贴。这里应该是悬挂。
⑧ 诗片：诗屏。
⑨ 柯：树的枝杈。
⑩ 阴：荫。
⑾ 庭除：厅堂的台阶。
⑿ 短墙以拒之：筑围墙以拒之，以免芦苇侵入厅堂。
⒀ 台：临湖略高出湖面的平台。
⒁ 佻达：轻浮。
[参考译文] 环北湖的园林从定园开始 ，再没有比定园更朴素的园林了，这一定是有思致文理的人设计构筑的。这里土墙不粉刷，土池不砌不垒，没有高阁凉亭，树木不求开花结果，也不对称成行，然而并不失于雅致。定园在德胜桥西。入门就见古屋三间，匾额上写着“太师圃”三个字，除此之外，这里没有任何匾额，也没有楹联，墙上也没有诗屏。从西往北转，垂柳高槐，树并不多，然而由于岁月久远枝叶很繁密，满院都是树荫。有藕花一塘，隔岸数石乱而卧，土墙生苔，从山脚到涧边，几乎让人忘却这是在人家园圃。野塘北，又有一座临湖的厅堂，芦苇一直长到台阶，幸有一堵矮墙挡着，才不至于长到厅堂上去。厅堂左右各有一室，每室各二柱而已，荒荒如山斋。西免有一平台，前面是湖，所以不能不筑平台。有老柳临湖，遮挡了平台的视线，所以平台的视野并不开阔。相比之下，其他园子花树招展，亭台宽敞，却仍不免让人感到轻浮。定园左右有很多新亭馆，湖对面是一座寺庙，明万历年间，旁边有人筑园，挖出元代寺庙的匾额，写着“石湖寺”。
四、思考与练习提示（略）
资料
沈启无《大学国文》，北京新民印书馆1942（电子书）
徐龙梅《美哉 秦淮河房》（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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