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相系列之一  邓达平作


  周末携女儿逛西湖，来到省博物馆，正展着邓达平的画。

  邓达平画的石头系列，在他家见过一回，在他学校（杭州工艺美术学校）又见过一回，总觉得同样的画，在学校展厅所见胜于在家，在省博所见又胜于在校，盖其气魄极大，不堪管窥。

    中国画之写石，有奇石怪石丑石顽石种种形相，皆非达平之石。达平之石，无相无形，塞斥满幅，初视疑非完璧，欲往纸外寻，久之方悟这纸外之物即在纸内。故非谓纸中之物不得展示于家于校，乃纸外之迹非省博展厅这样的空间实难以舒展。

    中国画之写石，又有披麻折带斧劈乱柴之类皴法，然皆不足以观达平之石，非无此类技法，达平之意实不在形下之迹。搜寻中国画论，惟郑板桥题画一则庶几近之，云：

            “何以入人之目？毕竟有皴法以见层次，有空白以见平整，空白之外又皴，然后大包小，小包大，构成全局，尤在用笔用墨用水之妙，所谓一块元气结而成石矣。”

    然板桥之气，空灵浮动，作石可，作兰与竹亦可；达平之石，充塞涨溢，排斥万物，直教万物皆石，活脱一个石痴。达平家搜罗了许多石头，占据着现代居室昂贵的平米空间，其妻小纯，亦画坛名手，极能解痴，外出购物，常携巨石同归，于是合家欢喜。我有时不免替他们担忧，怕他们那几室几厅的昂贵空间，终于会被充塞殆尽，如正在省博沉重悬挂着的画框。这自然是杞忧，《世说新语》云顾长康画谢幼舆在岩石里，人问其所以，曰：“此子宜置丘壑中。”此等荣耀，现代人求之不得，得之不识。记得去年达平领学生去石塘写生，回来大发感慨，说好好的石头房子，扒了翻造成瓷砖玛赛克，再也不堪入画。

    达平之石，不标画题。以前出折页时，尚题“离相系列”，这次连“离相”二字也不写了，真正成为不可言说。置之展厅，作者观者交流感受，言常讷讷，这使我想起老子“大言若讷”的说法。达平之石，追求的是一种形而上的至大精神。

    那日我去时已近闭馆，展厅清冷，但据说开幕式非常隆重热闹，我看见许多悬着贺幛的花篮，从楼道一直排上来，证明确实如此。但是我觉得还是这清冷的环境更为相宜，面对满厅的石头，静静地坐着，渐渐淡去了言说的欲望，似乎感觉到了邓达平作画时的那种心境。

    小女不耐清冷，已在展厅外假山乱石间嬉戏。

1998．5．11